第五章(第2/5頁)

何翰的身體微微晃動著,手指在鍵盤上跳躍。他後鬢斑白,手指細長,琴邊是半杯紅酒,旁邊放著一副槍套。李可如坐針氈,身體僵得和橡木桶一般。他不知該看哪裏,不知面前的一切意味著什麽。琴聲的每一下跳躍,都讓他心驚膽戰。他的眼珠子悄悄亂瞥,捕捉著周圍的信息。吊著的人血葫蘆般悠悠轉著,腳下一大攤血,更多的血在順著腳尖下落。吳右放在桌子上的書是《九三年》,維克多·雨果的名著。顧桃眼眉低垂,蹺著二郎腿,煙在二指間已經熄滅……這家夥竟然剛坐下就睡著了。

李可的目光還是回到了吳右身上。他仍閉著眼,叼著煙鬥一動不動,像一尊久坐在此的蠟像。李可逼著自己放緩心跳,集中精力。他要馬上開始一場非生即死的表演,不能有片刻的驚慌。於是他也閉上了眼……眼簾垂下,鋼琴聲便大起來。在這緊張的靜坐中,李可突然想起來,這首鋼琴曲他在電影《沉默的羔羊》裏聽過,霍普金斯扮演的殺人狂在殺害兩個警衛之前聽的就是這段。這把李可嚇得又睜開了眼。看著何翰的後背、吊在空中的血人和閉目享受的吳右,李可知道自己在陣陣發抖。

琴聲終於停了。

何翰喘了口氣,起身端起酒杯,回頭,對大家輕輕一笑。吳右微笑著睜開眼,端著酒杯站起說:“何總,這段《哥德堡變奏曲》,你彈得越來越有古爾德的味道了。”

“太過獎了,這哪能比……”何翰也拿起了杯,不好意思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

李可急忙起身,還捅了下睡著的顧桃。顧桃懵懂站起,拿著酒杯,一起與他們碰。“真是罪過,有幸聽何總的彈奏,我竟然還睡著了。”顧桃紅著臉說。

“要不是聽見你們來了,結尾我可以彈得更好些。”何翰說。原來他都聽見二人在了。

“這幾天你太累了,何總不會怪你的。”吳右對顧桃說,“我也好久沒聽何總彈琴了,要不是你們來得慢,我倆喝得枯燥,他才不會給我彈呢。”

何翰沖李可點頭,卻盯著他腦袋上那塊淤青。李可不寒而栗,忙對著吳右說出肚子裏演練了無數遍的第一句話:“顧桃說您感冒了,沒事吧?”

最難的台詞,往往是最簡單的那句。

“沒事,喝兩杯就好了。”吳右說著一讓,示意他們坐下,給他們一一倒酒。李可再度端起酒杯,看向那個吊在半空的人。人已經打爛糊了,根本認不出。

“現在感覺怎麽樣?”何翰擦著手,指著他的額頭問。

“哦,現在覺得沒事了。”李可說。他注意著自己的語調,李進的錄音他聽過不少了,學得應該還算像。

“車都翻了幾個跟頭,你其他地方沒事?”何翰納悶道。李可搖頭,心裏有點瘆得慌,這人犀利仔細,得小心。

“開車要小心。你要知道,每年車禍死掉的比吸毒死掉的多無數倍。”吳右舉起酒杯,也看著李可額前那塊做出來的淤青。李可忙舉杯相碰,並表示歉意,說下次一定注意。吊著的人突然哼唧了一聲,大家都向他看去。李可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開始這個話題。這人是誰?該問嗎?不該問嗎?

吳右看著吊起的這人,端著酒杯說:“我今天又翻到這本《九三年》,隨便看看。每當我對人性感到樂觀或者悲哀的時候,都會想起這本書。”吳右指著他,“自從龍久把這個卡盧拉招進來,集團應該待他不薄。而他還是出賣了我們,為了那麽小的一點利益。”

“他……怎麽了?”李可不由得問。他聽見“卡盧拉”這名字了,但仍不知這人是幹嗎的。他又不能讓吳右等人覺察,吳右這話說出來,表明這個卡盧拉和“自己”關系密切,竟是李進的手下?真見鬼,李進的所有材料裏沒提過他。

“卡盧拉是鐵頭在我們這裏安插的奸細。他把我們的很多事告訴了鐵頭,包括那三個省代理的不同價格和年銷量。”何翰在一邊說。

吳右回頭看著李可,說:“是何總查出來的,他已經招了。”

李可腦子飛轉,隱約想起了李進的材料裏有他,是李進招進行動隊辦雜事的。卡盧拉是“我”招進來的人,而這個人是鐵頭的臥底。“我”對此失察,卻是何翰查出來的,那麽“我”應該對此表示歉意。李可正要躬身開口,吳右擺了擺手:“你不必有愧,這很正常,何總也不是針對你,是在清查一批人時發現的。”說著,吳右舉杯示意,四個人又是輕輕一碰。李可點頭,意識到吳右是在去除這件事在二人之間可能的罅隙。“他來的時候也是幹凈的,只不過後來被買通了。你看,沒有信念的人,忠誠就是無根的草。”吳右說。

李可屏住呼吸,字字細聽。李進尤其在材料裏指出,集團元老中何翰對他敵意最甚。現在看果真如此。他趁著李進回江城的時候,挖出他招進來的一個人是奸細,也沒打招呼就告訴了吳右。元老當然有這權力,論職屬關系,他是龍久的直屬上級。趁龍久在江城剁下這一刀,又陰又狠。但吳右幾句話、兩杯酒就抹平了這事兒,這是一份顯然的保護和關愛。按照電影的套路,“他”必須表個態。顧桃喝著酒,始終一言不發,好像這一切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