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萬冰

1

彭七月沒有空著手從1966年回來,帶回不少好東西:各種材質的毛主席像章,有塑料、陶瓷、金屬的,大如碗口,小如鈕扣,五花八門。還有全套文革時期的郵票,這些面值幾分錢的紙片如今可是身價百倍,還有一只搪瓷茶缸,上面印有毛主席的頭像和三面紅旗。刑偵支隊的嚴隊長是個懷舊迷,就喜歡收集那個年代的物品,休息天逛古玩市場,跟攤主討價還價,突然之間得到一大堆寶貝,差一點兒把他的嘴樂歪了。

“小彭啊!”嚴隊拍著彭七月的肩膀,笑逐顏開,“聽說你出去旅遊了,去了哪裏?不會是回到文革了吧?哈哈哈!”

彭七月陪著笑,心想,你知道文革是怎麽回事?就是下屬把上級打翻在地,而且合理合法。如果回到文革,刑偵隊裏馬上會冒出一支造反派,把你打翻在地,你敢反抗,就是反革命,把你關牛棚、進學習班,發配到深山老林裏去勞動改造……

彭七月恢復原職,回到隊裏,繼續負責一些亂七八糟的小案雜案。

“笨七,有人報案,你接待一下吧。”

“小七”是大家對彭七月的昵稱,自從酒吧事件後,改叫他“笨七”了。

彭七月沒好氣地朝喊他“笨七”的同事白了一眼,懶洋洋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台,報案者已經坐著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年紀很輕,大概只有二十出頭,穿著仿冒的耐克衫,袖口黑得發亮,一條臟兮兮的牛仔褲,一雙破嘰嘰的皮鞋,鞋頭不僅沾著灰塵,還沾了一層油膩,灰塵與油膩和在一起,就很難用普通鞋油刷幹凈了,恐怕得扔進洗衣機了。

彭七月估計對方是從事餐飲行業的,大部分時間呆在廚房裏。中國菜是全世界最油膩的菜,廚房更是油中之油,堪稱“油田”。如果有人告訴你,他在“克拉瑪依油田”工作,那麽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真的在新疆的克拉瑪依挖石油,二是他在一家叫克拉瑪依的新疆餐館裏燒菜。

“姓什麽叫什麽,在哪兒工作。”彭七月攤開記錄冊,例行公事地問起來。

“我姓趙,江蘇金壇人,來上海打工,就在思南路的風味餃子館上班。”

彭七月沒猜錯,對方真的在油田工作。

“你報案?”

“嗯,我報案……不,我舉報!舉報我們老板,他叫杜彪,他……他……”

彭七月安慰說:“別著急,慢慢說。這兒是刑偵支隊,你很安全。”

“他……他賣人肉餃子!”

彭七月的原珠筆停頓下來,擡起頭詫異地看著這個餃子館夥計。

彭七月只在《水滸》裏見過“母夜叉”孫二娘開黑店賣人肉包子的情節,在舊社會,也有吃人肉的恐怖事情發生,但那是在鬧饑荒的時候,實在餓得沒辦法。在物欲橫流、商品過剩的今天,飯店的泔水桶裏都能找到魚翅和燕窩,居然還有人吃人肉,那就與饑餓無關了,而是變態,絕對的變態。

彭七月眼中射出犀利的目光問:“你們老板殺人了?”

“不,他沒有殺人。”

“那他哪兒來的人肉?”

“我懷疑……那是他自己的肉。”

2

風味餃子館坐落在盧灣區的思南路,靠近南昌路口的科學會堂,那兒有成排的梧桐樹,是一條幽靜的馬路,離香山路的孫中山故居幾步之遙,其實這種地段更適合開酒吧。食客都是附近淮海路商務樓裏的白領,一到中午,店堂裏就座無虛席。晚上的食客則大都是逛淮海路的外地人。

絞肉機是廚房最大的設備,象一只大木桶那麽大。早晨五點鐘,有夥計蹬三輪車把新鮮肉從菜場拿過來,不是整爿的豬,而是切好的豬肉,這個姓趙的夥計負責把豬肉放進絞肉機裏,一按電鈕,不銹鋼的攪拌內膽會高速把豬肉粉碎成肉糜,從另一端吐出來,然後做成餃子餡。每天如此。

“我觀察好久了,以前老板總是六點鐘左右才來店裏,那時候肉餡已經拌好了,可最近,他五點剛過就來了,先看著我把豬肉放進絞肉機,然後找借口把我支開,每次我走開以後,就能聽見絞肉機發出轟鳴……昨天早上,我躲起來偷看,就看見老板鬼鬼祟祟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有塊紅色的肉,肉不大,不會超過半斤,他把肉放進絞肉機,再按下電鈕,裏面的豬肉就和這塊肉攪拌在一起了,變成了餃子餡。”

彭七月奇怪地問:“你憑什麽說這是人肉呢?你看見他割自己的肉了?”

夥計搖了搖頭,說:“我們老板受傷了,走路一瘸一拐,我沒看見傷口,是服務員小梅說她看見了,傷口在大腿內側,創口面積很大,有中碗那麽大。老板說是被沸油不小心潑的,可我一直在廚房裏,從來沒有發生過油鍋傾翻這種事情。就在昨天,我看見他小腿上又多了一個傷口,裹著繃帶,老板皺著眉頭,每走一步路就痛得鉆心。既然傷成這樣,為什麽還要來店裏呢,不就是為了往絞肉機裏放那塊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