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唐紅果兒死後,甘婧找到了她留下的一個名字和一張留在手機中的自拍合影。甘婧將這張照片存入自己的手機,反復研看數日,將這個男人的相貌牢牢刻在心裏,以便尋找。

這個和唐紅果兒的眉眼略有些相似的男人叫魏祺。

在唐紅果兒與她網上聊天時留下的只言片語中,甘婧得知,魏祺曾數次帶唐紅果兒到碧雲社區的室內健身館遊泳健身,吃飯地點也常常選擇在健身館旁邊的印度小廚。所以,她分析,這個魏祺極有可能就住在這裏。

一個人要在某地生活,就免不了要買菜、散步、健身、購物。在手頭上還沒有其他線索的情況下,甘婧采用了一個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

在等待納士動漫科技公司回音期間,甘婧做得最多的,便是在碧雲社區的休閑中心閑逛。

甘婧行走路線基本是這樣的:先在家樂福超市裏轉一圈,研究一下那些琳瑯滿目的進口商品,特別是進口葡萄酒的品牌和生產年份,然後在香氣蒸騰的熟食區略作停留,再轉向青菜區,買兩盒因標識了“有機蔬菜”而價格堪比肉貴的鮮艷青菜。然後出來,左轉,在休閑中心的景觀水池駐足片刻。

景觀水池裏養了許多觀賞魚,常常會有一兩對小情侶或者帶孩子的母親拿著剛剛買來的面包喂魚。已經習慣了被投喂的魚兒們對人影非常敏感,人剛在水邊站穩,魚們便搖頭擺尾地向人聚集而來。待面包一投下去,魚們的表現就更加歡蹦亂跳,有些身強力壯的甚至會躍起水面搶食。

冬天水質比較清澈,襯托得那些肥碩的魚兒鮮紅的愈發鮮紅,金黃的愈發金黃,讓人竟能生出一絲世事安穩、歲月靜好的富足之感。

站在水池邊,略向左側看去,是一大排落地玻璃。

玻璃窗內,白熾燈將整個空間渲染得有如水晶宮般剔透,一長溜健身器材在剔透的燈光下氣勢磅礴地臨窗排開。

每每看到那些在健身器材上揮灑汗水的短裝男女,甘婧都有一種無法排遣的傷感。就在半年前,唐紅果兒也曾站在她們中間,穿著背心短褲,頸上搭著毛巾,長發高高束起,在某一台跑步機上時而奔跑時而行走。

她那時的快樂,可能大部分都是由那個叫魏祺的男人帶給她的。

她的死亡呢?是誰將她從快樂的巔峰直接拋入死亡的深淵?

她那頁寫滿對不起的手書遺言,主語是誰?賓語又是誰?

在健身房的斜對面,是一大片堪稱大手筆的寬闊草坪。甘婧到來的第六天正好是星期天。盡管天氣依然寒冷,草坪上仍然聚集了不少身著橄欖球裝的小男孩。她駐足看了看,那些小男孩清一色都是外國孩子,正在外籍老師的帶領下進行一場對抗賽。

球場外的草坪上,一些更加年幼的外國孩子則在大人的陪伴下,趁陽光明媚,和自家的寵物狗遊戲奔跑。

在這裏,他們生活得像在自己家鄉一般愜意,也許,比在自己家鄉還要舒適自在?

這座城市展示給外國人和外地人的是同樣的繁華和美麗,但外國人和外地人在這裏擁有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品質。

這群人中並沒有自己要找的面孔。甘婧收回目光,接著在同胞身上暗暗尋找。

碧雲社區並不算大,一個月後,甘婧已經走遍了她能夠進入的各個角落。讓她感覺印象變差的,是在寶石公寓。那天中午,寶石公寓門口一名保安躬身將外國人請進去後,卻從人群中攔住了她。

我準備在這個小區買房,來看看環境,甘婧十分鎮定地說。

一名將褲子提到腰部以上的幹瘦保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遍,用含糊不清的滬語尖聲說:“外地人——買不起看啥看。出去。這是涉外小區。出去!”

甘婧足足盯著他看了兩分鐘,才無聲地轉身。

到上海已經一個月時間,至今仍然沒有收到納士公司的面試通知,甘婧越來越焦躁。畢竟在公安一線工作過五年時間,甘婧身上,悍氣多少也是有一些的。如果是在家鄉碰到這種混蛋,她早已經瞪圓雙眼大發脾氣。

但這是上海,是別人的家鄉。古語說,人離鄉賤。放在古今都一樣。

甘婧忍了又忍,才將一口惡氣壓到心底。

接到納士動漫公司的面試通知時,她正緊握雙拳,在迪卡儂體育用品商店的潛水用具專櫃前生悶氣。

在她旁邊,兩個身著羽絨棉服的清秀女孩一邊好奇地研究著貨架上那些用具的使用方法,一邊小聲對話。

“經常潛水的人,應該有私家遊艇的吧?”

“應該有吧。浦東濱江大道那裏好像就有一家遊艇會,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那裏有一道菜,我還蠻喜歡的。”

“我還沒坐過私家遊艇呢。唉,你看,我們剛剛學著打高爾夫練習場,人家都開始浮潛了。想嫁個有錢人,還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