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危急之下,有人猛地將我拽到了一邊。這時,寶馬車疾馳而過,離我非常近,差點就擦傷我了。

“混蛋!”

我哆哆嗦嗦地轉過身去。一位英俊的老紳士正笑眯眯地看著我。“你很幸運,小姐。這年頭的年輕人啊,”他搖了搖頭,“剛拿到駕照,就把自己當塞巴斯蒂安·維特爾1了。”

“謝、謝、謝謝您!”我結結巴巴,猶自驚魂未定。幸運的是,他講話沒有夾雜方言。不然的話,我沒準一個字都聽不明白。一腔歇斯底裏的狂笑已躥至我的喉頭,但我連忙忍住了。如果我現在開始大笑,那鐵定一發不可收拾。我會像被點了笑穴一樣難以自拔。

“不客氣。”說著,他扶帽致意,轉身離開。

我靜立車旁,使勁深呼吸,卻只覺胸部一陣緊縮,好似穿了件緊身衣。我又試了一次。好些了。慢慢的,呼吸越來越順暢。我今天可深呼吸了好多次了。

那人說得沒錯。一定是哪個年輕人想試試當F1賽車手的滋味,沒看見我。

如果閉上眼,我還能清晰地看到寶馬司機的那張臉。黑頭發,戴墨鏡,至少有35歲。算不上年輕。不過,沒有人想殺我。肯定沒有。

 

蒙蒙細雨為花園籠上了一層輕薄的面紗。雨水從垂柳的枝條上滑落,滴在我身上。從咖啡館回來又過了數小時,我在花園裏檢查地面情況,內心卻企盼著此時此刻能躺在床上品味一本好書。但那絕無可能。我遲早都得把那具屍體埋掉。

我開始動手了,只是沒什麽熱情。泥土又濕又重,每一鍁下去都能見到蚯蚓在裏面蠕動。挖了不到10分鐘,我便已筋疲力盡,後背火燒火燎的。但我才剛開始,畫好的長方形只下陷了幾厘米而已。

我真想扔掉鐵鍁,爬上床蒙頭大哭。這是我這輩子最倒黴的一天了,而現在也還望不到頭。我必須振作起來。我告誡自己,以後有的是時間自憐自艾。我要一鼓作氣把坑挖好。不再想任何分散注意力的事了。什麽都不想!不論得挖多久,我都會咬牙堅持,這樣才能徹底擺脫這令人不安的活兒。

有那麽一會兒,我實在幹不動了,連自我哄勸都不管用了。我徹底虛脫了。鏟起的土一鍁重似一鍁。我幾乎無法把鍁中的土倒到一旁。我痛苦地哀嚎一聲,扔下鐵鍁,踉踉蹌蹌地走到那棵垂柳下,順著它粗壯的樹幹,脫力地滑坐在地面上。

我需要休息。就幾分鐘,然後就能繼續了……

 

有種濕乎乎的東西滴落到我的腦袋上。一滴又一滴。我費力地睜開雙眼。過了一小會兒,我才搞清楚自己身在何處。我大為吃驚,自己剛才竟然睡著了,還睡得很沉。我服用安眠藥已有幾個星期了,然後,在這裏,在雨裏,在寒冷中,在渾身疼痛中,我竟然睡著了。

我的目光落到我剛剛挖出的那個慘不忍睹的坑上。就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可能挖完剩下的部分?我嘆了口氣,掙紮著起身。這可不行。不想鋃鐺入獄,就得繼續挖坑。

好在雨勢漸收,清朗的圓月在花園裏灑下一片銀輝。借著月光,我能看清自己在幹什麽。頭頂的月亮又大又重,默默地陪伴著我。但緊接著,突然之間,周遭陷入了黑暗。一小片散碎的浮雲遮住了潔白無瑕的玉盤,我唯一的朋友。一陣疾風越吹越勁。樹葉沙沙作響。一根樹枝應聲折斷。我聽到身後傳來一句低語。

那是什麽動靜?恐懼像鐵拳一樣,一把攥住了我的心臟。我停下來。仔細聆聽。有人在那兒?我豎起耳朵竭力捕捉黑暗中的任何聲響。

又有一根樹枝斷裂了,發出沙沙的聲音。我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一個討厭的聲音在我腦中低沉地說道:我正孤身一人守著一具屍體。

如果此刻死者的鬼魂出現,瞋目切齒地指責我不為他伸張正義反倒想把他一埋了事,我都不會吃驚。一個寒噤順著我的脊背緩緩往下蔓延。突然,不知什麽滑溜溜的東西碰著了我的胳膊,我慌忙退後一步,一只腳後跟踩到了大坑邊上,幾經掙紮才勉強穩住了身形。然後,我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尖叫。

 

幾秒鐘之後,我蜷成一團,縮坐在墳墓旁邊的濕地上,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過了半天,我才意識到,剛才尖叫的人正是我自己。什麽事都沒發生。沒有。根本沒有。如果我不斷這麽告訴自己,也許我就會相信的。

慢慢的,慢得異乎尋常,我開始覺得好受些了。只是大風作怪而已。就是這樣。我蜷縮在一片灌木叢旁。不知何時,一片葉子劃傷了我的胳膊。

我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重新拾起鐵鍁。夠了!我要把這該死的屍體埋掉,然後繼續我的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