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風月

月亮尚掛在樹梢,且披上了一層輕紗,朦朦朧朧,失去了往日的清靈與透亮。除了山林間傳來陣陣松濤外,烏龍潭就此陷入了暗夜獨有的靜謐中。今晚的夜,似乎格外漆黑。月光和星星點點散落潭邊的燈光未能燭破其隱,反而襯托出黑夜無與倫比的厚度來。形形色色宅第中,暗藏著歡笑或是悲哀;零落闌珊燈火下,映照著笑顏或是戚容。

飽掛輕帆趁暮晴,寒江依約落潮平。吳山帶雨參差沒,楚火沿流次第生。名士尚傳麾扇渡,踏歌終怨石頭城。南朝無限傷心史,惘悵秦淮玉笛聲。

——王士禎《雨後觀音門渡江》[1]

曹 寅聽說溫瑩遇害,料想另一名男死者極可能是馬勝,而曹湛昨晚當與二人在一起,此刻卻下落不明,說不定已被兇手擄走。一時焦急萬狀,急與黃海博、許言等人趕來河邊。

案發地點是一艘豪華畫舫,船頭、船尾均有焦黑火痕,船篷也燒去了半邊。附近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只是為官差所阻,無法靠近。

江寧府南捕通判許言道:“下官已四下打聽過,這是一位闊綽公子新買的大船,一直停靠在這裏,主人尚來不及配備船夫之類。”搶先登船,指引曹寅等人下來艙底。

卻見溫瑩雙手反綁,仰天躺在長桌上,上半身衣衫已被扯得稀爛,露出雪白的雙乳,下半身則是完全赤裸。她口中塞著布團,脖頸間有一道血口,明顯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且死前還受到了淩辱。

男死者正是馬勝。他被四馬攢蹄地吊在梁下,口塞破布,頸間亦有一道極深的血口,是遭人割喉而死。

曹寅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血淋淋的場面,皺了皺眉,先到一旁尋了條麻袋,遮蓋住了溫瑩的裸體。

黃海博道:“馬勝手腳筋脈均被挑斷,看來是有人在逼問他什麽事情。”

許言道:“黃公子認得他,他是叫馬勝嗎?”

黃海博點了點頭,道:“這個人是個職業賭徒。”

曹寅實在聞不慣艙底濃重的血腥氣,向黃海博使了個眼色,先離船登岸。

黃海博跟過來問道:“曹寅兄可是有什麽話不便當著許言說?”

曹寅問道:“黃兄覺得這是怎麽回事?會不會阿湛……”

黃海博道:“怎麽,曹寅兄懷疑是曹湛拷問了馬勝?”

曹寅皺眉道:“阿湛下手應該不會如此狠毒,可他昨晚明明該跟溫瑩、馬勝在一起,而今這二人遇害,他人卻不見了。這是怎麽回事?”

忽有一名七八歲的孩童擠出人群,向曹寅招手。曹寅便命差役放他過來,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孩童道:“你是不是叫曹寅?”

曹寅道:“是啊,我就是曹寅。”

孩童道:“剛才有個人把這封信交給我,讓我轉交給你。”

曹寅忙問道:“送信的人呢?”

孩童道:“他把信交給我後,轉身就走了。”

曹寅道:“你可記得他長什麽樣子?”

孩童道:“就是普通男人的樣子啊。他還說,我把信當面交給你,會得到獎賞。”

曹寅見問不出什麽,便道了謝,從身上摸出一塊碎銀,遞給孩童道:“拿去買糖吃吧。”

孩童本以為只會得到一二個銅板,卻想不到得了好幾分銀子,大喜過望,歡天喜地地去了。

曹寅一揚手中信函,問道:“黃兄怎麽想?”

黃海博道:“一定是殺死馬勝、溫瑩的兇手捉了曹湛,目下以他為人質,想要挾曹寅兄做什麽事。”

曹寅頷首道:“我也是這麽想。”

拆信一看,卻是大出意料!

那竟是一封舉報信。信中稱曹湛並沒有真正脫離桂家,仍在暗中為桂家效力。他潛伏在江寧織造曹寅身邊,是有所圖謀。而今桂家不少重要人物來了江寧,曹湛正與他們積極串聯,預備行事。

信中還詳細列舉了曹湛與桂家會面的時間、地點,如某晚曹湛到秦淮河一艘船上與某人相會,又如某晚曹湛在船上與未婚妻子芳華共度良宵,再如曹湛某日離開滿城後未回江寧織造署,而是趕去與桂家重要人物相會,等等。

曹寅面色漸漸嚴峻起來,閱完信後,將信交給黃海博,自己背負著雙手,凝視著秦淮河水,一言不發。

黃海博道:“這是有人行挑撥離間之計,曹寅兄不會真的相信吧?”

曹寅緩緩道:“別的不說,那一晚,就是信上寫的曹湛與未婚妻子芳華共度良宵的那一晚,阿湛的確沒有回來。”

黃海博“啊”了一聲,道:“我次日清晨在江寧織造署門前遇到曹湛時,也留意到他神色古怪,與往日格外不同。原來……”一時之間,又想起許多事來——

當日票號捉住曹湛,只要求他按下黃芳泰一案,便釋放了他。黃海博起初覺得不可思議,畢竟曹湛已知票號是反清復明組織,轉念想到或許是票號認為曹湛為人光明磊落,願意相信他,但現在想來,應該是票號已經知道曹湛是桂家的人,兩方本是同道,當然要互相信任。而曹湛一力維護票號,也因出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