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湖中央,我減了速,後來索性關了發動機,脫下鞋子,靠在船舷沖洗。我不斷告訴自己,也許是另一只動物攻擊了那只松鼠。可能是只狐狸,或者一只貓也說不定。我不願去想它旁邊還有一把刀,不忍弄清楚它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我又開始嘔吐,這次吐在了湖水裏。喉嚨因此發疼。我用手背擦了擦嘴,又得洗洗手了。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集中精力,投入到接下來該做的事情上面。我的尋找徒勞無功,但不能就此放棄。我拒絕放棄。我再一次想起了斯米拉微笑的面龐,還有她淺淺的酒窩、圓嘟嘟的臉頰。我的心裏一陣刺痛,挺直了脊背,重整旗鼓。接著,我巡查了一下周圍環境。兇湖煙波浩渺,遼闊無垠,從我現在這個位置舉目遠眺,根本無法將其全景盡收眼底。然而,目之所及分明一片湖光瀲灩,只能用夏日天堂來形容。陽光閃耀,水波粼粼,數不盡的小碼頭上,小型帆船和小摩托艇在各自船位起起伏伏,還有兩處獨立的遊泳區域,其中一處還修了跳台。湖周圍各式小別墅和小木屋鱗次櫛比。有些離湖岸相當近,我甚至都能看見旗杆和紅漆的三角墻。其他的房屋——比如亞歷克斯家的小木屋——就離湖更遠一些,彼此緊挨在一起。

我扭過頭,先看一個方向,接著又看另一個方向。目光掃過湖岸,從一座房屋望向另一座房屋。沒有人活動的跡象。夏季已然結束,那些對馬爾哈姆的陽光趨之若鶩的人也隨之離去。對大多數人來說,秋天意味著回歸日常生活,回去上學或是上班。可是,這反倒是我們當初選擇來此的原因之一。尋找一片平和,一片寧靜。獨處。

微風習習,冷冷的雨霧籠罩在我的手臂上。我打了個哆嗦,肚子裏又是一陣抽搐。裏頭有東西在動,某個屬於我,卻又不是我的物體。也許逝去的不只是夏天而已。也許我生活的旅程也將駛向終點。我該如何繼續生活下去?現在這些事情,我能不能處置得當?還是滿盤皆輸,徹底失敗?

驀然間,我坐在非常靠近船舷的位置,俯首向下,凝望著漆黑的湖底。某個東西在吸引我的目光向下,一直向下。我沒法望向別處,甚至連眨眨眼都做不到。接著聽見某個聲響。聲音越來越大,先是沉悶的嗡嗡聲,後逐漸升高成為呼呼聲,接著變成一聲低語,一個嘶嘶聲。這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從水中升起,變得越來越讓人害怕,越來越不祥。我打了個寒戰,意識到應該離開這裏。我應該用手捂住耳朵並且閉上雙眼,但好像失去了眨眼和轉頭的能力,雙手緊緊地抓住船舷。透過眼角,我看到自己的指關節漸漸僵硬,愈發蒼白。

接著我站起了身,完全脫離了坐定的姿勢,整個人向船側前傾。我在機械地移動,但是對於我的身體,我既不是具體動作的執行者,也並非發號施令的指揮官。某個人——或是某個物體——在對我的身體發號施令。我感到腳底猛地晃動了一下,身體不自覺偏向船的一側,更加貼近了兇湖那幽深而神秘的渦流。好像湖面向我敞開一道口子,想要引誘我,輕而易舉地做個了斷。一個小小的動作足矣,只需向前再邁一步,憑空一躍,就足夠了。我的身體會劃破水面,直沉湖底。這就是我所需要做的全部了。再無其他。也不再有其他可能了。我將簡簡單單地下落。自由下落,忘卻時間,刹那永恒。像父親一樣。正是像父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