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89年農歷七月十五,湖南省虞家鎮,大雨滂沱。

烏雲就像戰場上的硝煙一樣,隆隆地翻卷著,壓在了人們的頭頂上。密集的雨線從天而降,敲打著平靜的大地,那些田地裏的稻子似乎並不喜歡這樣的雨水,此刻反而顯出一副怏怏的倦態。田間小路早已被雨水沖刷成了溪流,幾只青蛙從路的這頭跳到那頭,迅速地消失在路邊的草叢中。

這天是民間傳說中的鬼節。傳說在這一天,所有的鬼魂都會離開陰間,回到從前生存過的人世間。

入夜之後,一輛出租車從村子後面的公路上駛來。車燈發出刺眼的黃光,將濃重的雨幕撕開了一道口子。盡管此時路上再無車輛,可它依舊走得十分緩慢。最後,它在村口停了下來。一個穿黑色雨衣的人下了車,沿著通往村子的那條小路從容地走來。

大門被敲響的時候,三十歲的殷秀竹正在家裏準備睡覺。咚咚的聲音讓她心頭一緊,心想:難道是賭錢的丈夫回來了?又覺得不可能。丈夫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他怎麽會在鬼節的夜裏突然跑回來?而鎮子上素有鬼節晚上不出門的習俗。不是丈夫又會是誰?

這時,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頓時將屋子照得一片慘白。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外面下這麽大的雨,誰會在半夜來敲門呢?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顯得極其可疑。她待在屋裏沒有動,希望自己的不理睬能讓對方知難而退。可是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對方顯然很有耐心。敲門的聲音不緊不慢,根本猜不出來者的絲毫意圖。

敲門聲一直響個不停。

殷秀竹十分害怕,此時她想到了不成器的丈夫。盡管他脾氣粗暴,嗜賭成性,可他要是在家的話,也多多少少能給她一點依靠。

恐懼讓她思維混亂,而外面的敲門聲始終沒有停止。到底該怎麽辦?

幾分鐘以後,她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出去看個究竟。

她拿了手電筒,打開雨傘就走出了房門。院子裏的水已經很深了,幾乎漫過了她的腳面。頭上的雨勢依然威力不減,大有將地面砸爛的氣勢。

她長出一口氣,打開了院門。用手電筒晃了晃,外面並沒有人。真是奇怪,她暗想,明明聽到有人敲門,為什麽門外卻沒有人呢?她狐疑著,就要回去了,突然從旁邊傳來了這樣的聲音,“等一下!”

她嚇了一跳,警覺地退到一邊,將手電筒照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又是一道閃電劈來,手電筒突然熄滅了,而且再也打不著。只是趁著閃電劃過的瞬間,她看見了門外的陌生人。只見他穿著長長的雨衣,根本看不出長什麽模樣。

“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麽?”她戰戰兢兢地問。

他的聲音蒼老而深沉,“我想把一樣東西,交給你。”

“什麽東西?為什麽要交給我?”

“因為這件東西只屬於你,除了你,再沒有合適的人了。”

她的心狂亂地跳了幾下,再次慌亂地問:“你……你到底是誰?”

他並不回答,將一個一尺見方的包裹遞到了她的面前。

她在恍惚中接過了包裹,掂了掂,分量並不重。用手一摸,居然有棱有角,裏面包著的似乎是一個盒子。

“這是什麽?”

他似乎已經走遠了。透過沙沙的下雨聲,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千萬不要打開看……等你的孩子過了十二歲,就把這個交給她……”

她急忙說:“可是我的孩子剛剛去世……”

已經沒有人回答她了。

她提著那個黑布包裹,膽戰心驚地回到屋裏。心裏想著剛才的一番對話,越來越感到後怕。這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不能打開看?她盯著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像是看著一具剛剛出土的木乃伊,心中充滿了敬畏和不安。

一連幾天,這個盒子成了她的一塊心病,不管做任何事,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起它。她曾想過把這個盒子扔掉,一了百了,可是又怕沖撞了某個神靈。她在惴惴不安中度日,直到那一天走在田間地頭,無意中看見一個黑色的提包。

提包就端放在她家的地頭,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她覺得特別奇怪。確定周圍再沒有別人,她便悄悄地蹲下來,拉開了提包上的拉鏈。

原來裏面放著一個女嬰。只見她光著身子躺在嬰兒被裏,正安靜地眨著眼睛。那一刻,殷秀竹竟然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剛剛死去的孩子復活了。母性被重新喚醒,她便抱起孩子,解開衣扣,將鼓脹的乳頭塞到了孩子的嘴裏。孩子用力地吮吸起來。

過了一會兒,孩子終於吃飽了。她看著這個陌生的女人,幾乎沒有半點害怕,反而睜大眼睛朝著她興奮地踢腿。殷秀竹高興得熱淚漣漣,摸著孩子的鼻子,問:“你是誰家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