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感恩節早晨,比阿特麗斯醒來發現房間裏空無一人。多麗絲姨媽昨晚很晚回家,一大早又離開了。很多天以來,比阿特麗斯沒有真正見過姨媽或與她交談,她開始愁眉深鎖。不過,很快她又愁雲盡掃,因為當馬科斯堅持要到“戲劇酒吧”喝一杯的時候,她就不用說謊工作晚了,也不用說謊開設自己的銀行賬戶,但是多麗絲不太可能一直被蒙在鼓裏的。

比阿特麗斯的目光越過長沙發扶手朝姨媽的房間張望。她的房門敞開,床也整理好了。比阿特麗斯從沒進過姨媽的房間,自從她搬來以後,這個房間一直是個禁區。即便多麗絲不在家,比阿特麗斯也總是尊重她姨媽的意願。

“只要你遵守兩條規矩你就可以住在這裏——保持你的房間幹凈整潔,別進我的房間。”姨媽咧嘴笑著說,同時在比阿特麗斯的背上拍了一下。比阿特麗斯猜想收留她這個麻煩的外甥女對於多麗絲來說是受罪。就比阿特麗斯所知,她姨媽一直獨居,不太在意家人。至少家人不太在意多麗絲。她母親甚至不提及她的名字。

比阿特麗斯在長沙發上坐起來,伸展身子。幾個高低不平的靠墊總是讓她感覺像淤傷了似的。她把手工編織的拖鞋穿到她六碼大的腳上,躡手躡腳地走過冰涼的地板,來到棕色的小冰箱面前。她在咖啡杯裏倒滿一杯橙汁,然後尋找早餐。冰箱裏平時總放著至少六罐啤酒和一塊吃剩的比薩餅,但是今天早晨冰箱幾乎是空的。只有一罐啤酒和幾片奶酪。當她關上冰箱門時,她注意到福米加塑料長餐桌上有一張小便條: 

“親愛的比阿特麗斯,今天夜裏我必須工作到很晚。你來小餐館祝你老姨媽感恩節快樂吧!愛你的,多麗絲。”

感恩節快樂,比阿特麗斯暗自思量,同時環顧空蕩蕩的房間。她提醒自己應該感恩,不過一種熟悉的孤獨感滲入了她的內心。假日的歡樂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對於媽媽盒式廚房裏隨風飄送出的火雞和臘肉香味的記憶幾乎已經淡忘,但是沒有全忘。曾幾何時她父親會她的下巴,她媽媽會哈哈大笑。那時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她感到喉嚨憋悶。今年應該與往年有所不同了。她緊緊攥著橘汁杯,直至眼睛裏的淚水幹了。

像每天早晨一樣,比阿特麗斯整整齊齊地疊好自己薄薄的印花床單,把它與枕頭一起貯藏在過道的壁櫥裏。她回到沙發上,再次朝多麗絲的房間裏窺視。

多麗絲的房間很小,幾乎只夠放下一只大號臥床和它的彩色油漆鐵質床頭板。格式王冠圖案的床頭板彎彎曲曲裝飾著各種花朵和藤蔓,不過油漆已經龜裂和剝落。床墊上鋪著一塊破舊的拼綴床單。臥床頂著遠處的墻壁放置,緊靠著一扇變了形的窗戶;透過吊掛在赭色窗簾杆上泛黃的透明窗簾,比阿特麗斯能夠看見磚鋪的車道。她慢慢朝裏走去。

緊靠房門的側邊放著一只小梳妝台,梳妝台和臥床之間只剩下窄窄一小條磨損的地板。這條小路通向一扇狹窄的壁櫥門,櫥門微微開啟,多麗絲法蘭絨睡袍的一只袖子在向她招手。灰塵覆蓋的小擺設擠滿了梳妝台台面。角落裏,幾根項鏈勒掛在一個瓷制貓咪的脖頸上。比阿特麗斯記不清她是否見過姨媽戴任何種類的珠寶,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她走進房間,用一個手指撫摸金項鏈和珠子項鏈。

在另外一個角落裏,一張黑白照片中的兩個年輕女人擡頭朝她微笑。很奇怪,這兩個姑娘看上去很熟悉。她們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幸福,臉蛋上也滿是樂觀,她們不會超過十八歲。照片上的一位姑娘是她親生母親艾琳,比阿特麗斯最早是從她在成長過程中見過的幾張舊照片上見識過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另一個姑娘一定是多麗絲。她難以置信地一下子拿起照片。多麗絲看上去那麽漂亮。這個年輕時的姨媽一點兒也不像她後來認識的那個肥胖憔悴的女人:她的頭發利落地卷成短發,她穿著高跟鞋和連衣裙。

盡管見到多麗絲身著連衣裙是那麽令人困惑不解,不過比阿特麗斯最終將自己的目光聚焦在母親的眼睛上。艾琳從相片框裏率真地朝她微笑。照片裏的這個姑娘似乎也不可能是那個把她撫養成人的女人。眼淚使照片變得模糊不清。她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放回滿是灰塵的梳妝台。

比阿特麗斯躡手躡腳地走向壁櫥。當她碰觸櫥門的時候,一股冰冷的恐懼感慢慢爬上她的脊梁,她禁不住回頭張望。如果窺探房間被抓,她不知道多麗絲會怎麽懲罰她。她能感覺到漸漸逼近的大耳刮子,她本能地往後退縮,隨後一下打開了壁櫥門。

滿滿一櫥櫃衣服幾乎要傾覆在她的頭上,好像二十年積聚起來的衣物都被塞在了櫥裏:上衣、套裝、連衣裙、女襯衣、亞麻手提包——所有一切都擠在三英尺的吊杆上。金屬掛衣架一個疊在另一個之上。掛衣架之上的平板和擱板也都塞滿了鞋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