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艾麗絲的父親在那家剛解雇他的汽車配件公司當樓面主管,在他生命的過去二十五年中每周工作五十多個小時。他是個好工人,早上班晚下班。因為加班,錯過了他酷愛的所有棒球比賽。可是換來了什麽呢?他曾連續數小時給她講工程師行業的好處,告訴她這個行業會如何導向一種安全穩定的生涯。現在他失業了,艾麗絲找不到她該死的打火機,最後只好在爐子上點了一支煙。

他們把他咀嚼了,然後把他吐了出來,就像埃莉說的那樣。抽了五支煙後,來回踱步也膩了,整個公寓簡直是個蒸籠,她恨死它了。她在這裏住了整整三年,整天與咖喱味、亂竄的蟑螂以及精神錯亂的卡普雷塔夫人生活在一起。艾麗絲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在車道上,手臂下夾著租房廣告。卡普雷塔夫人的洗滌槽在嘩嘩流水,艾麗絲貓著腰從她的窗戶下經過。

特雷蒙特幾條街道的兩側都是些破敗失修的房屋,而這些破房子的旁邊就是剛整修過的房子。她盡最大努力在這些整修過的房子中挑選住所,在按照刊登的房屋出租廣告尋找房子的同時特別注意別太靠近尼克新買的房子。每隔大約三十分鐘,她就會按動一家的門鈴,得以進門參觀一番。

到下午四點,她見識了所有不同種類的捕蟻器和台面凝結一層汙垢的廚房長桌,一天中她的胃只能承受這些。她的尋房單上只剩最後一處,可能就是它了!她轉入一條單向通行的街道,在一棟小房子前停了車。這棟房子新近裝修過,屋裏的各種器具都是便宜貨,但從沒使用過。鋪滿整個地板的“伯布”地毯是剛鋪好的,視野中沒有捕蟻器。就是它了!這天下午她就簽了租約。

該慶祝一下了。她從新家的前門步行半個街區,走進拐角處的“熔巖雅座酒吧”。紫色的墻上懸掛著光潔的馬提尼酒招貼,綠色的橄欖在玻璃酒杯裏上下舞動,在牙簽條上搖擺,活像一個個又小又圓的脫衣舞者。艾麗絲在一個沒人的酒吧隔間啪嗒坐下,點了她第一杯伏特加馬提尼酒。她舉起精致的酒杯:為新的開端幹杯,她想。烈酒順著喉嚨火燒火燎地一路下肚,她忍住了顫抖。

“飲料還行吧?”酒保多半四十多歲了,令人毛骨悚然地掃了她一眼。

她從包裏取出報紙,那家夥自討沒趣地跑到酒吧另一頭去了。分類廣告上滿是她一天找房的塗鴉。她急速翻回第一頁,再次閱讀大標題:“丹尼斯!一九七八年違約”。她抿著伏特加,再次閱讀這篇報道。這個城市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五日違約。她凝視著這個日期。這一事件就發生在克利夫蘭第一銀行倒閉前兩周。

不知不覺中,她的伏特加喝完了,她感覺脖子上的腦袋輕飄飄的。她得離開這裏,否則她就沒法開車回家了。離開酒吧再次踏入令人難以忍受的酷熱,這使她想起新租的套房裏有中央空調。艾麗絲從沒在有氣溫調控的絕對奢華中生活過。她在世界上的地位正在上升。當她從容走向自己汽車的時候,飲酒的興奮感仍在形成。想與除母親以外的某個人一起慶祝她的好消息的沖動變得難以克制。她禁不住想起了尼克。她剛租了一套離他市區新式住宅三個街區之遙的公寓。即便他們只在一棟遺棄的大樓裏有過偶然的性關系,他們依然是朋友,對吧?

就這麽定了。車鑰匙轉動第二下點火成功,她的車好像自動駕駛似地穿越一條條狹窄的街道,直至她找到了那扇正門,在尼克辦公桌上鑲框的照片裏她曾見過那扇門,至少她相當有把握這就是他的家。她輕快地踏上正門台階,準備高喊“嗨,鄰居!”,然後伸出雙臂擁抱他。這是伏特加激起的計劃。

她正要敲門,突然聽見屋裏傳出陣陣歡笑聲。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這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女人,而是職工聯絡小姐阿曼達的聲音!

“那好吧,向我展示一下這種填泥料是如何起作用的。我只在書本上讀到過這些東西,你知道嗎?”

艾麗絲能夠聽見尼克回應了一些話,但是聽不太清楚是什麽話。

“婊子養的!”她一邊跌跌撞撞走下台階回她的汽車去,一邊不滿地發出尖利的噓聲。尼克,這個辦公室的卡薩諾瓦[34],總是笑容可掬,用手臂摟著她的肩膀,已經移情下一個姑娘了。她啪的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前額。他毫不在乎她。她猛地拉開車門。他剛摘過某個唾手可得的果實,他恣意摘取了它。她砰地關上車門。

艾麗絲駕車歪歪扭扭地穿越城區,回到她二樓的桑拿間似的房間。她還能期待什麽?她怒氣沖沖進了房門。他是個二十八歲的男人,不喜歡她這樣的笨女人——至少是不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