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10年2月17日  周三  下午3:05

傑瑞德把他的SUV停到路邊。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下車,四處打量。關車門的聲音在草地上回蕩。草長得很高。這就是莉齊被拐那晚下車的地方。

寒風刺疼了他的耳朵。他拉高了羊毛外套的衣領,遮一遮雙耳,開始重走莉齊當年走過的路徑。莉齊說過,那晚非同尋常地黑暗。沒有路燈,連月光都幾乎沒有。

他在埃默街拐彎,就已經能看見街區另一端的柳樹了。莉齊家的房子——這麽近,又那麽遠。他停下腳步,靜靜聆聽,觀察。

那晚蜘蛛俠可能藏在哪兒?

風聲嗚咽,好像要告訴他什麽。這條街很靜,有很多遮陰樹木,還有修剪整齊的草坪。他轉過身向前走,直到被一棵巨大的夾竹桃堵住去路。每當一陣風吹過,皮革般油亮厚實的深綠色葉片簌簌抖動。他走到這棵高大的灌木旁,伸出手,撥開了重重枝條。對一個殺手來說,這裏是個合適的藏身之處。那個人當時一定在這藏得很好……就算是白天也不會被發現。夾竹桃下的地面上,積滿了落葉和爛掉的鞣料樹皮[149]。斑駁的日光從另一邊的矮樹叢篩下,在地上一閃一閃。蜘蛛俠抓住莉齊之後,有沒有帶著她穿過這片地方?

傑瑞德扒開枝條,強行開路,留下一地殘枝。草坪和夾雜的野草都生得稠密,他每走一步都要把腳擡高。最高的雜草能長到他胸口。他想象兇手帶著莉齊走過同一條道路。想到這些,讓他心痛不已。

頭頂上,一群鳥兒四散驚逃。他走到場地中間,停下四望。遠處有一條狗在叫。場地的另一邊有一條公路。他想知道這條路通往哪裏。他左邊坐落著一個城市公園。怪不得那晚一個目擊證人都沒有。從他現在站的地方來看,只有寥寥幾棟房子的視野能達到這片場地,就算那樣,如果真的有人想看到什麽東西,還得非站上房頂不可。當時附近不會有太多人——到底有沒有都難說,如果非要說有的話——在那麽接近午夜的時候待在公園裏。

他嘆了口氣。那晚同意莉齊提前下車絕對是不負責任。他早該知道的。至少,最起碼,他也該在她走的那條路的一頭停下車,目送她走回家門。他那晚上到底在想什麽?他和她做了愛,然後在死一樣的深夜,在一條黑暗的街道上扔下她。

手機震動。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是母親。他現在還不想應付她的事情。他媽的,他不知道該怎麽想,他自己的母親跟另外一個男人亂搞在一起。她向來說話細聲細氣,嫻靜端莊。她把他們的父親當小孩兒一樣照顧。他每晚下班回家,迎接他的是她充滿愛意與崇拜的笑容,還有一頓家常菜。他跟母親向來不是特別親近。但對母親來說,沒有人配得上她唯一的兒子,包括莉齊。

莉齊跟他母親不一樣,莉齊理解他。她是一個絕佳的傾聽者。她關心每一個她遇到的人。他一直不能理解他父母為什麽對莉齊熱情不起來,但事實是,他已經不在乎他們怎麽想了。

他的電話不停震動。他置之不理,繼續走下去。他跟她沒什麽要說的。

走動間,一陣寒意刮過他的臉。

多年以前,調查還維持著熱度的時候,吉米有沒有走過這同一條路?有什麽是吉米遺漏了的?什麽是他們現在沒有看見的?

在高高的雜草間穿行,就像走在及膝的流沙裏。他想要找出那條路的名字,就是對面——

一聲尖叫讓他猛地一震。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他現在處於警戒狀態。

又一聲尖利刺耳的尖叫,隨後是一陣笑聲——原來是孩子們在公園玩。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那時候莉齊尖叫呼救了嗎?

如果他那晚聽從了自己的直覺,送她回家,該多好。他把手深深地揣進外套口袋裏。

他還記得莉齊到他家,他父親使喚他母親做這做那的時候,莉齊的動作表情就會變得有多僵。他母親對於他父親的行為看起來好像從來都不放在心上,但莉齊會把這往心裏去。而且不管莉齊是否知道,這就是那晚她執意要自己走回去的時候,傑瑞德沒有堅持送她到家的原因。他不想自己變得像父親那樣。

而現在,他也喪失了對母親的尊重。這些年來她都和父親在一起,但是為什麽?如果父親控制欲強的天性讓她不舒服,那就早該反抗啊。傑瑞德搖了搖頭。現在還是別反抗了。他父親拿槍對準他母親的頭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麽?看在上帝份兒上,啊?

傑瑞德繼續走下去,決心把精力集中用在莉齊身上。她說她已經原諒他了。可是他又怎麽能原諒他自己?

2010年2月17日  周三  下午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