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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希望被消磨殆盡,人性最好的釋放,除毀滅之外還有重生。當然,或許不久以後我會再次推翻自己的這一結論,但至少,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對此深信不疑。不過,依舊感謝你的安慰。那件事情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既然能夠將它從記憶塵封中撿拾出來,便也可以從容地拂塵之後再次放下。想來,這可能也是人老之後唯一的好事吧。

其實,早該告訴你,從那日第一次見到你,我便能猜出一些事情。你的眼神和太多到訪自殺公寓的客人相似,所以,我才會那般多管閑事,湊到你身邊講了很多話。恐怕當時,你一定是把我當作一個怪老頭看待吧。不過謝謝你的傾聽和來信,讓我有機會重新觸摸到那些停留在記憶裏,與我有過交集的人和事。我並不是你生命中唯一的光,只能說,我們在相互拯救,相互照亮彼此心中曾經的暗夜吧。

既然你說你是一位作家,那我更加期待,你可以把你的故事寫給我。不要再說自己是怪人,正如這世界上,善惡沒有明確的界限,你又能憑什麽判定正常和非正常呢?

期待你的來信。

另,如果看到了月宮娘娘,記得在來信中告訴我。我可依舊是童心未泯呢。

自殺公寓管理員

~ 3 ~

讀完之後,我從書桌的抽屜中,拿出紙筆。從未有過如此強烈而又迫切,急於傾訴的欲望。仿佛自己正身處自殺公寓的房間中,老人在與自己相對而坐。

老先生:

您好,身體可還好?如不介意,我能否再次上山,看望您?

我承認,在上一封信中,我的用詞的確有些極端,看來我真不是什麽合格的作家,只是一個三流的寫手。現在連自己的感情都表達不清。我用迷宮一詞,只是想表達自己對自殺公寓的好奇和對發生在其中那些故事的沉迷吧,希望您能夠理解。

同時,謝謝您的幫助,讓我在那天沒有草草地了結自己的生命,而有機會接觸到如此多迷人的故事。

今天,我想向您正式介紹我自己。

我是己生,一位靠寫作謀生的怪人。但所有出自我筆下的作品,連同我的名字,都被另一個人搶走,一個渾身散著酒氣的男人。講到這兒,您大概已經明白,我是一位影子寫手。

然而,我十年如一日地沉默和堅持,依舊得不到任何的憐憫和同情。那個依靠我收獲名利與財富的可恥之徒,竟然還寫了一本極盡荒唐的書,肆意嘲弄我。盡管那書寫得一塌糊塗,但借著我之前為他打下的名氣,依舊博人眼球。

我太害怕了,害怕與我相識的人,從書中窺見我的影子;害怕他繼續瘋狂地寫下去,讓我成為眾矢之的。我不遠萬裏,逃到久沐這座小城,可沒想到,那本書竟也如影隨形,出現在了這裏。

現如今,我想,我已經失去了唯一一個能夠讓我避世的小鎮。世界之大,我卻沒有藏身之地。這便是生活給予我的殘酷。前一陣子,我在房間裏裝點了春梅,今晨也去尋了海棠。但恐怕我努力為希望來臨做好的這些準備,都要變成泡影一場了。

能否予我一席,讓我也能成為自殺公寓的一位客人?

寫到這兒,停筆,裝信,封口,貼郵票,直到把信扔進郵筒的那一刻,都恍如夢境。我甚至有些記不清,自己在信中都說了些什麽。

回來我便躺在了床上,像是被人抽取了筋骨,渾身沒有一點力氣。窗外起風,翻動著書桌上老人那一沓厚厚的來信,簌簌的摩擦聲,讓人聽著心煩意亂。

翻來覆去也難平心緒,索性翻身下床,再次坐在了書桌前,捏起那沓信紙,看了起來。

懦夫

第一個故事:懦夫。

~ 1 ~

今天來的客人,是一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他衣著幹凈,說話也是輕聲慢語,和我想象中,那些整日不知疲倦,在操場上淌著汗水踢球的男孩不一樣。

男孩規規矩矩地進門,落座。男孩一言不發,直到我讓他填寫登記簿的時候,才有些慌神。

“這個會寄給學校嗎?”

“不會,您所有的信息,自殺公寓都會為您妥善保管,然後按照您的遺願處理身後事。如果您後悔了,也可以下山,留在登記簿上的信息,我會劃掉,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您曾到訪過自殺公寓的事情。”

聽我解釋完,男孩松了口氣,接過筆,一筆一劃地在上面寫著。除了幾項必填的個人信息,其余的問題,男孩掃了一眼後,便退給了我。

“填好了。”

“您的遺願是什麽?”

我敲了敲登記簿上的那一欄空白。

“沒有,我先上去想想,等想好了,再下來告訴你,可以嗎?”

男孩是自殺公寓裏第一個這樣說的人。我猶豫了一下,便也拿出房卡,交給了他。看著男孩消失在樓道盡頭,我趕忙喚來了渡,讓渡跟了上去。渡雖一臉怨氣,但還算是恪盡職守,叫了一路;可上了樓,便頗具專業風範地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