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湖裏的浮漂漸漸收起來了。

易颯攥著望遠鏡,看遠近水光,又看臉色慘白、兩手緊攥船欄的姜孝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只認識領頭的是丁長盛。

丁長盛個子不高,寸頭,架一副圓眼鏡,如果穿上中山裝,活脫脫民國知識分子的形象——典型的外表木訥,心如山海。

這“山海”可不是誇他心胸寬廣:山幽海深,也無常也莫測。

丁長盛一開口就很穩:“孝廣,這船上的班組不是我們的人,萬一讓他們知道死了人,向外報警,那事情就鬧大了。”

“這樣,我們兵分兩路。先放幾條船過去,看看那頭是個什麽狀況,確定一下死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姜駿;這頭,我讓丁磧出面,假裝是要找人,把客船暫時接管——反正也定錨了,只要船上那些員工老實待在房裏不出來,裏裏外外,我們辦事就方便多了。”

“事後再跟他們說,人沒丟,找著了,虛驚一場。你看這樣行嗎?”

姜孝廣好像只把“放船過去”聽進去了。

他撥開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往下一層跑,嘴裏喃喃著:“不可能是姜駿,不可能的,做水鬼的,怎麽會在水裏淹死……”

*

易颯陪著姜孝廣一起坐上橡皮艇。

到的時候,有兩條已經先到了,人都聚在一條艇上,另一條專門騰空,放姜駿的屍體。

姜孝廣拿了手電,沒等橡皮艇停穩就起身跨了過去,易颯坐著沒動:她畢竟是外姓,跟姜駿也談不上很熟,說到鑒定,遠沒姜孝廣合適。

她看向坐滿了人的那條小艇:“誰發現的?”

坐在邊沿上的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舉了下手:“我,易家人。”

易颯嗯了一聲:“什麽情況?”

“身體僵硬了,沒浮腫,應該就是今天出的事,其它的……天太黑,我也看不出什麽。”

說話間,那頭的姜孝廣忽然一屁股坐倒在艇裏,手電歪在一邊,光柱斜斜打向半空,在盡頭處的夜色裏淡出一塊白斑。

易颯心裏一沉。

*

外頭鬧鬧哄哄。

宗杭探頭出去看了一回,又很快縮進來,跟井袖解釋:“說是船上少了個人,現在滿船找,一間間房看,還有好多人下水去找了……”

井袖說:“這麽大動靜,人在船上肯定早聽見了,要麽是被人控制了,要麽就是在水裏了……哎,你說……”

她壓低聲音:“會跟那個易蕭……有關嗎?”

宗杭也說不好,易蕭那架勢,寫了滿臉的來者不善,這船上又多是三姓的人……

正思忖著,門上忽然砰砰響。

查到這間了。

宗杭有點緊張,先深吸一口氣,井袖坐到床上,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眼妝雖然有脫,但更添模糊效果,那道疤也還依然堅挺,應該沒問題。

宗杭打開門的刹那,腦子裏一炸。

門外站三四個人,廚房領班也在,但打頭的那個是……丁磧。

雖說兩人中午自助餐時已經打過了照面,但那時多少有掩飾,現在這樣臉對臉,相隔不過半米,實在猝不及防……

宗杭後背開始冒汗。

丁磧瞥了他一眼。

廚房領班在邊上解釋:“這個是張……有合,廚房的廚助,幫忙切菜端菜什麽的,屋裏沒別人了,哦對,他帶了女朋友,小年輕嘛,感情好,就是離不開……”

說著朝屋裏喊話:“那誰,姑娘,露個臉,我們這查人頭呢。”

井袖趕緊笑著探出頭來。

船工帶女人上船這種烏七八糟的事兒,丁磧不感興趣,都已經要擡腳走了,忽然反應過來。

這張臉,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他伸手把門推開些,看井袖臉上的笑瞬間僵住。

不對勁,很不對勁。

丁磧按住心頭的猶疑,擡手拈起宗杭脖子上掛著的工作證。

然後把證件帶照片的那一面移向領班:“他?張有合?是我眼神不好嗎?這跟照片上是一個人嗎?”

領班叫苦不叠,只得陪著笑解釋:“是這樣的,張有合臨時家裏有急事,船上又缺人手,我們就臨時調了他過來,但是公司總部那邊出證比較慢,來不及,所以就掛了張有合的工作證。真的,小夥子絕對沒問題,一天都在後廚忙活,廚房的人都能作證。”

解釋得很合理。

丁磧笑了笑:“這樣啊。”

他把工作證放回去,給領班吃定心丸:“沒事,我只關心找人,你們內部的人手調動,你們說了算。”

*

居然就這麽過關了。

宗杭關上門,後背抵住門板,一顆心到這時才跳個不停,過了會誇井袖:“井袖,你這個妝,真太管用了。”

井袖腦子裏亂作一團,也不知道該作什麽表情,只生硬地笑了一下:“我早說了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