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宗杭走了之後,易颯領著烏鬼,沿湖走了一段,然後蹲下身子,拍拍烏鬼的腦袋,又指指鴨頭山的方向。

烏鬼看懂了,搖搖晃晃向水邊走,入水時翅膀倏地展開,像在熱身。

易颯籲了口氣,伸手摸向後腰。

那裏,除了烏鬼匕首外,還有分裝了獸麻的小藥劑瓶、一次性注射器、未拆的幹凈針頭,她都已經拿防水袋包好了,牢牢縛在了腰上。

*

授完水鬼銜的當天,就是檢查身體。

易颯心裏一萬個不情願,但還是一臉乖巧地去了,抽完血,她死盯著針管看,想搶過來,或者跟誰換一筒,可惜整個流程都很嚴密,沒法動任何手腳。

查完之後,她馬上收拾好行李,摸清了酒店周圍的路線,知道從哪條路去車站最近,還想好了法子,要聲東擊西:萬一身體真有問題,三姓那麽多人,硬逃是逃不掉的,她要假裝去車站,假裝買了票,假裝已經上車走了,實則另做打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是的,前提是“萬一身體真有問題”,她像個爛賭徒,不到最後一刻不死心,還想賭一發自己的好運氣:萬一查不出來呢?

老天眷顧她了。

體檢結果出來,她樣樣趨近完美,反而是同期的丁玉蝶,一堆的小毛小病,被醫生叮囑了很久少吃這個別碰那個。

她先松一口氣,然後更加緊張。

不能掉以輕心,小心駛得萬年船,有些跡象,一出頭你就要嚴陣以待,否則遲早栽跟頭。

她開始研究自己,列了張表,詳細回憶自己那一天都吃了什麽、做了什麽、碰了什麽,以前都沒爆過血管,為什麽偏偏19號這一天開始了?是哪件事引發的?

她記錄,分析,小心翼翼,唯恐泄露秘密,第二個月的19號,又是一次,又是夜半,半年下來,她就有了六次樣本。

她發現了一些規律。

比如19號只是爆發,其實從月半開始,她的脾氣就會漸漸暴躁,如何克制都見效甚微;

比如爆血管的時長,她越驚慌失措、惶恐不安,黑色的血管就越難消退,身體承受的痛苦也就越難捱,反之,如果心平氣和,一般三四個小時之內就能消下去;

……

恐怖往往源於未知,樣本積累得多了,經歷的次數多了,神經麻木,倒也不覺得天快塌下來了。

第九個月的時候,她開始試著給自己用藥。

也許真是運氣好,她的路子一開始就找對了,她從“安定”之類的鎮定性藥劑開始,有了點發現就迅速抓住,分析和記錄的筆記寫完一本,燒一本,看紙頁在火舌裏蜷曲、變黑,心中總會掠過扳回一局的快感:沒人能知道她的秘密,即便她真的被感染,得了絕症,到末了,也該是自己結果自己,從生到死,都不該被別人限制和左右。

獸麻是她撬鎖偷來的,安定類藥物是有用,但總像隔靴搔癢,撓不對地方:那獸麻呢?其實人和獸,戳穿了講,都是哺乳動物,身體機能強弱而已,她是水鬼,各項能力超過常人許多,也許能撐得住獸麻的效力。

……

今年她二十四歲,本命年,懷揣秘密的第十年。

每個月19號,她避免勞累,快夜半時給自己注射獸麻,因為提前注射效果不能達到最佳,延後注射會爆血管,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的症狀比少年時要嚴重——即便不是19號,激烈的脾氣爆發都會讓她產生異樣。

她覺得這是一種未知疾病,她一點點去摸發病的規律,學著如何與它共處:不稀奇啊,很多人到了老年,都是疾病纏身,人與病,艱難共處、彼此低頭,到最後一刻,還要共入墓穴,關系來得比情愛都難解難分。

她只不過是提前經歷而已。

雨還在下,易颯站在水中,兩手自額前插入發裏,將頭發壓伏向腦後,仰臉承接漫天細雨。

有時候活著真沒意思啊,藏著秘密,戴不同的臉,言笑晏晏,應付她他它,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但走了這一步,就得邁下一步,擡完這只腳,就得邁下一只。

事情、日子、人生,和腳下的路一樣,總得繼續。

易颯慢慢沉入水中。

*

鄱陽湖中的很多島嶼都因風景秀美,被開發成了小景點,有固定的上島遊航線。

但鴨頭山幾經考察,幾次被棄。

一是因為,它最大的旅遊價值就是“鴨頭”這個形狀,遠看清晰,近看莫名;

二是,整個島身是塊突兀出水的巨大礁石,最高處的鴨頭,是離水七十多米的直立峭壁,根本沒法停船,鴨身處勉強可以停靠,但島上又沒什麽可看的,往鴨頭去的路陡,多樹,多碎石,很難保障遊客安全。

所以至今無人居住,連野生水禽都很少落腳,是個荒島。

宗杭把快艇停在鴨身處,抱著錄放機,小心翼翼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