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宗杭想起自己的爆血管。

這也叫完美?

易蕭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看跟誰比了,出事的人裏,我算最好的一個了,尚且不人不鬼,我要是能成你這樣,夢裏都該笑醒了。”

“所以現在,希望都在你身上,”她目光灼灼,這灼灼裏甚至帶忌恨,“為什麽我們不行,三姓那麽多人,都不行,只有你行?你有什麽特殊的?是血、是肉,還是內臟、大腦?”

她的呢喃悶在濡濕的面罩裏:“我會知道的,我很快就會知道了,我的命,姜駿的命,也許都著落在你身上了。”

宗杭胳膊上,根根汗毛奓起。

在她眼裏,他可能都已經不是人了,是待拆解的血肉、待研究的骨架、待實驗的樣本。

宗杭額頭滲上細汗:“你都有那個能力把我復活,你完全可以再找找別的路子……”

易蕭奇道:“我把你復活?”

她看了宗杭半天,咯咯笑起來。

“宗杭,你誤會了。”

“我沒有把你復活,我們一起死掉,又先後醒過來,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之所以先醒,大概是因為我是三姓的人,血脈天生不同,而你是個地秧子,需要更長的時間去適應、轉化。”

*

但這期間,由死到生,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易蕭有點神思飄忽。

她事後也仔細想過。

最後的結論是:也許是“它們”在那兒吧。

三江源事件之後,易蕭和其它一些生還者被集中關押了起來,她留心注意過人數,二十不到,也就是說,那百十人的車隊,生還率只五分之一,而且這“生還”如脆弱的肥皂泡,還在不斷迸裂。

三姓內部因著這件駭人聽聞的“11.9”,似乎成立了一個隱秘的組織。

易蕭只能憑感覺去推測和描摹這組織。

一,丁長盛為首。他是最先到達現場、掌握第一手資料的人,無論是調查還是善後都繞不開他,乙之砒霜,甲之熊掌——這件血淋淋變故,反而成就了丁長盛,加上姜孝廣的暗中支持,他從一個小角色,一舉躍升為掌事會的重要人物,還連帶提攜了自己的幹兒子丁磧。

二,因為茲事體大,這事被瞞住了,對外口徑只說是出了變故。但具體有哪些人知道,她並不清楚,不過特事特辦,這組織應該權限很大。

三,易家被排除在外。當天出事的,幾乎全是易家的好手,易家經此一役,已經沒什麽能說得上話的人了,而且被關押研究的也大多是易姓,事情傳出去,怕家屬不接受又起事端,索性一刀切,一了百了。

……

易蕭被關了很多年,接受著名為“治療”實則“研究”的實驗,也看著同伴陸續死去。

有人對光敏感,受不了光照;有人聽到特定頻率的聲音會發狂自殘;有人吃東西無法消化,有人排泄是通過皮膚,乃至細胞……

但邁向死亡的步驟都很一致:新陳代謝變慢、機體衰竭,身上開始出現難聞的氣味……

就如同不管前半輩子的人生多精彩多不同,到老死時,幾乎是千人一面的眼花耳聾發禿齒搖。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易蕭腦子裏總會出現一個聲音。

這聲音難以形容,很怪,嘈嘈切切,分不清重濁清細,像來自天外,又像紮根顱腦。

不斷地向她提起“它們”。

——它們來了,它們就要來了。

每當這聲音響起,她就會精神恍惚乃至錯亂,行為無章,舉止失常,清醒之後,整個人茫然脫力,如同大夢一場。

有一次,深陷於譫妄中時,她腦子裏出現了一條路線,如同傳說中的開金湯儀式之後,水鬼腦子裏會出現路線。

那路線很簡單,曲曲繞繞,一筆掃過,然後漸漸消失。

但身為易家人,她一眼就認出,那是瀾滄江-湄公河。

細瘦的河身上綴了只大瘤子,而且,路線是自首尾寸寸擦除的,最後消失的,恰恰就是那只大瘤子。

那是“瀾滄江-湄公河”的掛水湖,叫洞裏薩湖。

……

是冥冥中的指引嗎?洞裏薩湖裏,是不是有她最終的出路?

易蕭開始醞釀一場出逃。

也許是認為她反正活不長了,丁長盛方面對她的看守漸有松懈,而易蕭也一直刻意裝作病弱不支,終於尋到個空子逃了出來。

她一路向南,絕不和三姓有任何聯系,唯恐露了行藏,只是在出境時,迫不得已,接觸過安排偷渡的人,消息應該就是那個時候走漏的,因為不久之後,丁磧就追過來了。

到達洞裏薩湖之後,她開始了焦灼不安的等待。

“它們”是誰?

在這大湖裏嗎?

為什麽要引她過來?

還是說,一切都只是自己精神失常時的臆想?

她不和人接觸,大半時間都待在水裏,借著水的味道,稀釋和遮掩身上的腐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