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井袖沒有太過震驚或者激動。

她只愣愣看著宗杭。

話既然開了頭,就沒必要遮遮掩掩了,宗杭說:“井袖,你喜歡誰是你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至少先對他的為人有個了解,再去決定喜不喜歡——我沒撒謊,他殺過人,不是被迫的,那些人也不該死。”

井袖笑起來,只是笑著笑著就笑不動了,末了喃喃說了句:“我就知道,好事也輪不到我啊。”

丁磧從不跟她講自己是幹什麽的,她“識趣”,於是不問,但不代表不會獵手般循蛛絲馬跡揣測,更何況,於男女一節上,女人本就是天生的獵手。

——丁磧當然不會是循規蹈矩討生活的,否則早大大方方說了。

——他和她是在買賣關系下認識的。

——他聽人使喚做事,手下又有人可使喚。輕松幫她追回了包,還說“屁大點事”。

……

她的揣測裏,他有各種過往、各種身份、背負各種秘密,“逃犯”、“殺人犯”也在選項之列。

所以聽宗杭說出來,不震驚,也不憤怒,只覺得是懸在腦頂的劍終於落下,疑慮坐實,苦笑之余,只想自嘲。

好事也輪不到我啊。

一個下了水的按摩女,沒錢沒勢,也不是什麽驚艷的大美人,憑什麽能遇到踏實可靠幹凈的男人,彼此兩情相悅,就這麽開啟美好人生了呢?

看看,又是這樣,以前是沒船肯載她走,好不容易有船了,開了一段才發現千瘡百孔,少不得還要下水,遊回原地。

井袖忽然意興闌珊,連帶著見到宗杭的那份欣喜,都淡了下去。

*

易颯盤腿坐在床上,豎抱著枕頭,腦袋像從枕頭裏長出來的:“然後呢?”

宗杭趴在床沿上,蔫蔫的:“然後,她就很提不起興致的樣子,聊什麽都不在狀態……易颯,是不是我說得太不委婉了啊?”

送走井袖之後,他就來找易颯了:易颯一直懷疑井袖是跟丁磧串謀的,他覺得有必要幫井袖澄清一下。

易颯說:“殺人這種事,還能說得怎麽委婉啊?沒事,說了也挺好的,省得她繼續蒙在鼓裏。”

“那你覺得,她會離開丁磧嗎?”

易颯白他:“人家的事,你操什麽心!再說了,你也盡到義務了,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做什麽決定,是她自己的事。你有那精力關心別人談戀愛,不如多去練練功。”

宗杭不服氣:“我沒練嗎?我每天都練。”

“有進步嗎?”

“有啊。”

易颯枕頭一扔:“來,打我,我就坐床上,只動胳膊——打著了算我輸。”

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宗杭站起來熱身,又是轉腕又是甩胳膊:“你小心點啊。”

易颯嗤之以鼻。

雖然她是三流功夫,但宗杭就憑這幾天的突擊訓練,想蓋過她,也太妄想了。

果然,她算以靜待動,或偏頭,或側身,或只是伸手輕輕一帶,就把他那些氣勢洶洶的出招全給化了,名副其實的四兩撥千斤,連喘都不帶喘的——反倒是宗杭,每一招都使上十足十的力,累得汗都出來了。

易颯一得意就發飄:“宗杭,練武不是光憑蠻力的,要動腦子。”

話沒說完,宗杭一頭撞了過來。

鐵頭功?還來?

易颯眼疾手快,一手摁住他腦頂心,成功把他圓滾滾的腦袋控在了一臂之外。

歷史還真是一再重演,一切都跟上次如出一轍。

易颯差點笑噴了:“我讓你動腦子,你就拿頭來撞我嗎?”

宗杭悻悻地垂下頭,易颯收回手,笑還沒止住,宗杭忽然一仰頭,又撞了過來。

這一下還真是始料未及,易颯腦子一懵,兩手下意識後撐,直覺怕是要撞個眼前金星亂晃。

幸好沒有,宗杭在她臉前收住,別提多驕傲了:“你看,我……”

他突然不說話了。

他頭一次這麽近地看易颯,近得能看到她眼睛裏,他自己的影子。

她睫毛長長的,就顫在他眼睛下頭。

兩人的鼻息已經拂在一起了,又溫又熱的,分不清誰是誰的。

嘴唇有點發幹。

屋裏空調開了嗎,這麽燥,窗戶好像也不隔音了,一聲又一聲的蟬鳴,攪得人心慌。

宗杭慢慢縮回身子,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你看,這就叫出其不意,不一定要練得多厲害,可以趁對方放松警惕,然後就……就出其不意……”

易颯坐直身子,不自在地將一縷碎發挽向耳後,又輕咳了一下。

宗杭尷尬極了:“那……易颯,我先回去了啊,我屋裏還……燒著水呢。”

易颯嗯了一聲,沒說話,也沒擡頭,一直坐著不動,聽著宗杭出去,聽著門關闔發出的聲響。

屋裏終於靜了,只空調機發出嗡嗡的聲音。

一切的感官反應都好像慢了一拍,直到這個時候,面上才有絲絲燙熱,像胭脂暈了水,一點點揉化開,易颯低下頭,拿指甲慢慢刮擦床單上的織物紋理,頭發也垂下來,發梢高高低低,有些擦著臉側,有些撓著頸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