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丁玉蝶

丁玉蝶從三江源出來, 路上出了點狀況,沒趕上回太原的飛機, 又不想多住一晚,索性趕黑上路,讓司機辛苦點,一路開回去。

捱到夜半, 餓得發慌,等不及到下一個服務區,吩咐司機從就近的口出去, 到小縣城找點吃的。

沒想到小縣城不時興夜宵,車子在空蕩蕩的街巷行來繞去:亮光的夜燈牌倒是不少,但開著門的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山寨的24小時便利店, 司機買了煙,蹲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吞雲吐霧,丁玉蝶要了桶泡面,借熱水泡了, 耷拉著腦袋坐在店裏自備的速食台子前等, 半途擡頭看了眼自己映在臨街玻璃上的影像——

雖然看不大清,但他就是打心眼裏覺得, 自己滄桑了, 發揪上的小蝴蝶,當初被丁盤嶺一罐子砸扁了, 沒法恢復如初, 於是找了個珠寶設計師按圖樣重新定制, 雖說出來的成品也有模有樣,但就是沒原先的感覺了,似乎總少了點什麽。

他很執拗地覺得,少的是自己那無拘無束的自由靈魂。

能不滄桑嗎。

老實說,最初聽說丁盤嶺指了他接班時,丁玉蝶心裏不是不竊喜的: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自己平時那麽耀眼和優秀,當然是人心所向的不二人選。

真接手了才知道什麽叫傻眼,三姓家大業大,明的暗的,事情從來沒個消停的時候,又大多是他不感興趣的——此時才知道能當一只萬事不管還有錢拿的穿花蝶是多麽幸福的事兒。

他覺得自己像被硬趕上架的鴨,真不是運籌帷幄那塊料兒。

想交班,如捧燙手山芋,怎麽也交不出去:——交給姜太月或是丁海金嗎?拉倒吧,都已經年屆耄耋了。

——易雲巧?也不行,雲巧姑姑也快六十了,而且人家也明言了,幫著做事可以,領頭就算了。

——易颯嗎?更不行了,說句不好聽的,那是“彌留”的人了……

隨便交一個,良心上又過不去,思前想後,還得自己來,責無旁貸,他估摸著,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玩“養成”,花個二十年,栽培出一個像樣的接班人,把擔子交出去,他才能重新過上從前的那種逍遙日子。

二十年啊,人生怎麽這麽沉重啊。

丁玉蝶嘆了口氣,揭開泡面蓋:似乎有點泡過頭了,拉花般的面條根根發腫。

剛拿叉子攪裹起一團要往嘴裏送,電話來了。

易雲巧的。

丁玉蝶撳下接聽鍵,先聽到那頭風聲浪聲:“雲巧姑姑,剛下完水啊?”

如同他勤赴三江源一樣,易雲巧負責老爺廟那一帶,職責所在,每周至少下水一次,對湖底摸得門清,哪處有坑,哪處沙軟,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易雲巧嗯了一聲,不過打這電話,可不是為了跟他討論下水,她急急進主題:“大爺的事你聽說了嗎?”

大爺?丁玉蝶脊背一凜,生怕是真來壞消息了,聲音都有點打晃:“大爺……出什麽事了啊?”

易颯是冒牌的,丁盤嶺又“去”了,水鬼凋殘得不足一個巴掌,可經不住一再生變了……

聽這語氣,就知道他是想歪了,易雲巧呸了一聲:“硬朗著呢……他不是要走了黑皮冊子嗎,天天翻著看。”

丁玉蝶忙裏偷閑,吸溜了一口面條:“是啊,這我們都知道啊。”

“還以為他就是看看,誰知道這幾天越發來勁了,居然親自去了趟窯廠——他那小心臟還搭著橋呢,在通道裏爬上爬下的,隨行的人臉都綠了。”

丁玉蝶聽得直咽唾沫,覺得自己這顆小心臟上也顫巍巍架了橋。

“這也就算了,當初窯廠不是關押了二十來號人嗎,據說大爺安排人,挨個打電話去向那些人的家屬問事情——大爺也是欠考慮,這都二十多年了,也沒個借口鋪墊,上來就問,能不讓人起疑嗎?”

而且當初出事的大多是易家人,易家人想探知究竟,自然要通過易雲巧,這兩天,她的電話都被打爆了。

丁玉蝶心裏一動:“大爺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易雲巧也是這想法:“他還給我捎了話,讓我把我當年婚禮上的那本禮賓本寄給他,但老頭子死犟,問他做什麽用的他又不說。”

“小蝴蝶,你不是從三江源回來了嗎?你姓丁,又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水鬼,你去打聽一下……”

她發牢騷:“有什麽發現,說出來大家共享,藏著掖著,是想一鳴驚人立頭功呢?七八十的人了,還這麽小氣吧啦的。”

*

因著易雲巧的話,丁玉蝶都沒回太原,直接改道奔了陜北。

丁海金住在陜北的鄉下。

他年紀大了,懷舊,不喜歡住城裏,也不愛住老家——老家這些年也建設起來了,不是他少年記憶裏的模樣了。

這“鄉下”,是他無意間找到的,窮是真窮,像樣的車道都沒有,住的是窯洞,山脊上常有人放羊,畜力是驢,脖子上還掛鈴鐺,走起路來叮鈴咣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