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杭颯

宗杭好像專等著被點名, 被點到了,才好有頭有臉地登場。

他從船上起來,一腳跨上平台, 易颯沒動, 仰著頭看他。

一年了, 依然熟悉,又有點陌生,他好像要比她回憶中的要高大,又或者是因為她從前很少這樣“仰視”著看他的緣故:赤腳短褲, 風涼大襯衫,還頂了鬥笠, 打扮已經完全是個當地漁民了,只不過膚色依然醒目——他還真是耐曬,水上日頭這麽毒, 他的皮膚也只是印了層淺淡的小麥色, 在一眾黝黑的男女漁民間尤其顯眼。

見她不動,宗杭索性在她身邊坐下,還把鬥笠拿下來,問她:“曬嗎?要不要?”

易颯搖頭。

她既然不要, 那他也不戴了,一個大男人, 總不能比女人還嬌貴。

宗杭把鬥笠拿在手裏,一圈圈轉著玩。

身邊漸漸安靜,是黎真香她們知情識趣, 各忙各的去了,哭叫的小崽子也被拉走了,烏鬼在不遠處立著,和平台下自己的倒影相映成雙,水流動得很慢,宗杭目光下行,看到易颯赤著腳浸在水裏,腳踝上的刺青被水推漾著,濕漉漉的。

過了會,易颯問他:“你怎麽來了?”

語氣很平和,不像著惱的模樣,宗杭的心一下子定了,還怕她不分青紅皂白,一見面就趕他走呢。

宗杭看水裏兩人的影子,說:“我特別想你,就來找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小水魚遊過,倒影粼粼而動,倒影裏,易颯在笑。

然後問他:“過得還好嗎?”

宗杭點頭。

“交女朋友了嗎?”

宗杭說:“沒。”

易颯沒吭聲,半晌才點評了句:“沒出息。”

宗杭理直氣壯:“我有什麽辦法,我就是追不著啊。”

頓了頓又問她:“你呢,過得怎麽樣?”

身後傳來腳步聲,易颯循聲去看,是黎真香抱著豬肺盆去喂阿龍阿虎,盆子很沉,她每走一步,平台上綴結的木板都吱呀吱呀響。

易颯回過頭,腦子裏有些斷片,頓了頓才想起宗杭問了什麽:“就那樣,湊合吧。”

她覺得實話實說比較好,說過得十足愜意,也沒人信啊。

宗杭說:“那就是過得一般了?要麽你跟我走吧,我可以保證你能比以前過得更好。”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易颯看了他半天,噗嗤一聲笑出來,說:“神經病。”

她手撐住平台想站起來,宗杭伸手過去,一把包覆住她的手。

天氣挺熱的,手心挨著她手背的那一處更燙,他覺得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手背上的皮膚亂跳,像小時候吃過的跳跳糖,不聽使喚,跳個沒完沒了。

但他還是越攥越緊,把她的手慢慢往身邊拉,低聲說:“我認真的,易颯,我認真的。”

易颯沒吭聲,目光斜溜到被他攥著的手上,那一截手腕處酥酥麻麻,身上漸漸燥熱,耳力倒是比平日清明:那頭黎真香還在給阿龍阿虎喂食,這頭裏屋的人吵吵嚷嚷,還好,沒人出來。

她另一只手扒著平台粗糙的邊沿,覺得自己好像只剩這一只手了。

宗杭繼續往下說。

“人應該往前走不是嗎?這一年,你說要清靜,我就沒來打擾你,但你嘗試了,並不很好,只是湊合,那就換一種更好的唄,你跟我走,給我一次嘗試的機會,哪怕也只是一年,如果一年到期,你覺得不好,那也不妨礙你繼續過回清靜的日子是不是?”

易颯覺得這話特別孩子氣,想笑又笑不出來,好一會兒才說:“宗杭,我去檢查過,這一年,我的身體真的不如以前,我會死的,真的。”

宗杭沒松手:“我知道啊,我一年前就知道了,我想明白了,我一點也不在乎。”

他轉頭看易颯:“夕陽要沉下去了,欣賞它的人並不因為它要沒了就再也不欣賞它;曇花花期那麽短,還是有很多人徹夜不睡,就為了守著它開花。這世上,很多美好的事物都消失得很快,但這不妨礙它們存在、也不妨礙大家去喜歡啊。”

易颯失笑:“這不一樣的。”

宗杭很固執:“在我看來,就是一樣的。我知道,你就是怕我們在一起不能長久,你怕你走得太早,剩下我一個人會痛苦、會遲遲走不出來,你就是那種,怕噎著了,就不吃飯了……”

易颯說:“那叫因噎廢食。”

好像是,但管它呢,宗杭繼續說自己的:“如果我向你保證,我不會那樣的,你是不是就沒這顧慮了?”

易颯沒聽明白,這還能保證嗎?怎麽保證?

宗杭說得認真:“人只有得到了,才談得上失去,能失去,就是得到過。得到、失去,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就像有陽光就會有陰影,有手心就有手背。”

“那同樣的,人可以有兩種選擇,一是為了得到始終慶幸,哪怕後來失去;二是因為失去持續痛苦,即便曾經得到——為什麽你非要覺得,我會選第二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