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寂,當回音盡數消逝後,房間裏依然一片沉寂。葉淺翠的尖聲大叫毫無成效,沒有任何人聽到動靜而出房察看,這不合常理。但這個宅子裏,根本不需要常理的存在。

“我們一間一間地找吧。”魏烈說。

一扇一扇的房門被打開,裏面一樣的擺設,一樣的幹凈整齊,一塵不染,一樣的光線幽柔。假如葉淺翠不曾有過前面的遭遇,也會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民居,堪稱居家的典範,可以寫進中國村居大全。可是現在,她只想逃離這裏。除了廚房的雕花門後段瑜喪心病狂的大嚼,宅子裏所有的其他房間都是空無一人,沒有老嫗,沒有阿昌,他們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了。

說不出的駭然,葉淺翠與魏烈察看完所有的房間,再次站到客廳裏時彼此的臉色已經難看如灰泥。空氣裏潮濕度增加,涼颼颼地往身子裏鉆。兩人小心翼翼地交換了眼神,因為看到了瞳孔深處的恐懼,很快就避開了。現在只剩下二樓了,站在客廳裏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擡頭仰望那黑洞洞的二樓。一樓的強光照不到那裏,黑暗閃爍著深綠色的幽光回望著他們。

一級,兩級,三級……魏烈與葉淺翠手牽著手,喉嚨發幹,手心出汗,腳尖輕點梯板,好像行走在雷區,稍重一些就會踩爆地雷而粉身碎骨。終於登上二樓,一道黑森森的走廊筆直地鋪開,兩邊的房門大部分關著,唯有最盡頭的房門半掩半開,柔弱的昏黃燈光漏了出來。

躡手躡腳地靠近,心跳如雷,隔了些許距離,兩人探頭探腦地從門縫裏張望。

從露出的一角裏可以看到大半個床,床上空空的,潔白的紗質蚊帳懸在半空,被單潔白平整,一絲褶子也沒有。床沿掛著一件衣服,有一半垂在地板上,看來好像是主人隨手一扔的結果。這件衣服素色淡雅、裁剪簡單,葉淺翠與魏烈都認識,那是張盈穿的連衣裙。裙子在,但人不在,房間裏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

既然老嫗能憑空消失,那麽張盈的消失,自然也不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魏烈與葉淺翠相視一眼,一起進入房間,仔細地看了一遍。毫無疑問,這曾經是張盈住過的地方。梳妝台、大衣櫃子都造型華麗,雕著精美的花紋,有別於一樓家具的簡單樸素。梳妝台上的胭脂粉盒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撂著幾把梳齒密度不同的木梳,橢圓形的鏡子將整個房門全收入其中。葉淺翠伸出手指輕輕地摸了一下桌面,幹幹凈凈,再看其他地方也是纖塵不染。

兩人在房間裏躊躇,面面相覷。人生最難的處境,莫過於無計可施時。他們現在仿佛是跌落到無底深淵裏的兩個人,只知道自己在跌落過程中,卻沒有任何對策。

“啊……”一聲慘叫從樓下傳來。

“段瑜。”兩人異口同聲,快步奔下樓梯。剛到樓梯口,只見段瑜兩眼冒著紅光從身邊沖過,狀若癲狂。

“段瑜。”葉淺翠急急呼他。他置若罔聞,一個箭步,從開著的窗子躍出,跟著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葉淺翠與魏烈奔到窗邊,只見濃霧翻滾,早沒有了段瑜的身影,而慘叫聲依舊在空中久久回蕩,不肯飄散。

“他……他……”葉淺翠雙眸裏淚光閃閃,看著魏烈,“我們,我們……怎麽辦?”

魏烈呆呆地站著,說不出任何的話。一種模糊的意念在腦海裏撲騰,他疲倦不堪地眨巴著眼睛,眼神變得呆滯,眼皮沉重。他打了個哈欠,臉上慢慢地、慢慢地浮起了古怪的笑容,說:“好困呀,我要睡覺了。”

“你說什麽?”葉淺翠詫異地看著他,魏烈眨巴著眼睛,憨憨地笑著。“睡覺嘍,睡覺嘍。”他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伸著懶腰,揮舞著手,踢踢踏踏地往房間走去。他的表情……那種歡喜的模樣……跟先前段瑜在廚房裏時一模一樣。他也要瘋了嗎?葉淺翠覺得胸口發悶,透不過氣來。環顧四周,刺白的燈光好像潛藏著數以千計的眼睛,在窺視著她……窗子下的霧也升騰起來,蠢蠢欲動,變幻著各種猙獰的造型。客廳裏高大的座鐘生硬冷漠,黑色的大大的指針一動不動地指著十二點。

魏烈輕快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裏,整個空間重新充斥著死寂,叫人心慌。孤立無援的感覺緊緊裹住了葉淺翠,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客廳裏,在這晃眼的強光之下,連內心的恐懼都無處遁形。

氣溫好似陡然下降了,她開始顫抖,漸漸地感覺變得麻木了,像是快要凍死前的人一樣,不再寒冷反而出奇地暖和。她不再害怕,不再惶恐,只是說不出的虛弱,令她渾身無力,只想找個溫暖的被窩安靜地躺著。

她大大地打著哈欠,渾身發軟,坐在沙發上,努力地睜大眼睛,告訴自己: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可是眼皮還是沉甸甸地耷拉下來,有一個聲音細細柔柔的:睡一會兒就好,睡一會兒就好,不定這一切不過是個夢,醒來後就會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