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緊閉的房門

下課了,在兩排以外的課桌前,付遠正在默默收拾書包,莫蘭猶豫是不是該上前跟她搭訕。雖然是同班同學,但她還從來沒跟付遠說過話。假如不是因為一周前發生的那件事,她永遠不會想到要跟這個全年級最邋遢的女生搭話。更何況,在她的印象中,付遠陰沉得就像大雷雨前的天空。她好像從來沒看到付遠笑過。

付遠是去年夏天從上一年級留下來的。她第一次跨進教室的時候,莫蘭還以為是個男生。她的頭發極短,大夏天,上身穿著件藏青的男式罩衫,下身則是條深色長褲,一臉汗水,漆黑的臉上滿是油光光的汗汙。老師沒有為她作專門介紹,只是指了指教室的一個角落,冷淡地告訴她,她的位子在靠墻的最後一排。付遠朝那位子走去時,莫蘭聽到老師在小聲嘀咕,“這麽熱的天,怎麽穿成這樣?”所有同學的目光齊刷刷轉向付遠,有的開始竊竊私語,有的則充滿嘲諷地小聲笑起來。

莫蘭有點同情付遠。她覺得新同學即便不受歡迎,也不應該受到歧視,但當付遠走過她身邊時,一股酸酸的體臭鉆人她的鼻孔,她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是幾天以後才從同桌趙蜜那裏知道付遠是女生的,當時她吃驚得差點把一根雞骨頭咽進喉嚨。

“她,她,她是女的?真,真的?”她迫不及待提出的問題淹沒在一片劇烈的咳嗽中。

“噓,小聲點!當心被她聽見!”趙蜜放下筷子,一邊給她拍背,一邊神秘地說:“我知道她的事多了,你想不想聽?”

莫蘭就是那一天才知道付遠的母親原來是個“巫婆”的。

這是趙蜜的說法,“她在照夕路菜場擺個中藥攤,賣藥的時候還兼給人算命,聽說還挺準呢!我家一個鄰居在她攤上買羅漢果,讓她給自己老爸算個命。她掐指一算,說今年春節是個關口。哈,你肯定想不到,那個老爹年初一早上吃了個大號的芝麻湯團,就這樣被噎死了!真的死了!”

趙蜜的話讓莫蘭好奇心頓生,於是在一周前的某個下午,她自己也偷偷去了一次照夕路菜場。可自從那次見面後,她就後悔不叠,並一直想找付遠幫忙。

看見付遠背上書包,步履松垮垮地走出教室,莫蘭終於鼓起勇氣追了上去。

“嗨,付遠。”

付遠對她的招呼充耳不聞,自顧自低頭朝前走。付遠的走路姿勢,起初常讓莫蘭懷疑她是在地上尋找她弄丟的東西,後來才知道,那其實是一種人生態度,她在表明她拒絕跟任何人交往。可莫蘭想,付遠這麽做完全多余。因為在她拒絕別人之前,她早就被別人拒絕了。在學校裏,付遠一個朋友都沒有,她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貓,很多人連看她一眼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付遠,我有事找你。”莫蘭跟上了她的腳步,雖然她也不喜歡這個人,但她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須找她。

付遠低頭走出了校門,一直到莫蘭再次追上她,她才停下腳步。

“什麽事?”從她的嘴裏含含糊糊地飄出三個字來,聲音倒是比莫蘭想象的要好聽一些。這是她們第一次說話。

“上周我去過照夕路菜場,我看見你媽媽了。”莫蘭急不可待地開了口,但她的開場白並沒有引起付遠的興趣,後者只是漠然地瞄了她一眼道:

“哦,她本來就在那裏。”

“我找她算命了。”

這句話才讓付遠擡起了頭。

“嗯,我只是覺得好玩。”莫蘭朝她笑笑。那次莫蘭其實是想找付遠的母親邱小眉算兩件事:一是自己期末考試的成績是否能進入前十名;二是,她去年認識了一個大她五歲的年輕男子,她很想知道,自己跟他會不會有將來。“我讓她給我算算命,有人說她算得很準……”

“她向你要了多少錢?”付遠突然打斷她的話,問道。

莫蘭一驚,沒開口。

“算命時你錢帶夠了嗎?”付遠別過頭來盯著她,“你是不是給了她什麽東西作抵押?”

期末考試常年保持全年級最後三名的付遠,並不是個白癡。

“我給了她一枚戒指。”莫蘭只得承認。那枚藍寶石戒指是媽媽給她的十五歲生日禮物,湊巧那天她放在書包裏。

“戒指?值多少錢?”付遠問道。

“值多少錢我不知道,但那是真的寶石。那天我帶的錢不夠,你媽媽說,戒指先押在她那裏,以後用錢去換,可是我去菜場找過她好幾次,她都不在……”

“她最近身體不好。”付遠低頭又開始朝前走。

莫蘭追上了她。

“所以我得跟你一起回家,我想找你媽媽把戒指要回來。”

付遠把書包甩在身後,埋頭走了好幾步才回答她:

“你想來就來吧。不過,她會不會把戒指還你,我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