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窺 

光這麽想著,就讓我蛋碎了一地。無人機從陽台上起飛,嗡嗡地飛進了濃濃的霧裏。一開始,我還能目測著飛機進行遙控,過不了一分鐘,就只能通過ipad上面,無人機攜帶的攝像頭所拍攝的畫面,來控制它的飛行了。幸好在上午的時候演練過兩次,不然的話,在這樣的濃霧裏,無人機會不會一頭撞毀都不好說,更別提要找到對面公寓的15樓,並且停在適當的位置了。因為有濃霧的關系,無人機離得太遠就什麽都看不見,所以只好跟對面公寓的窗戶,保持一個比較近的距離。這樣一來,攝像頭的視角就很受限,一次最多只能看三個窗戶。我通過ipad上的app,操控著無人飛機,在10個窗戶外不斷梭巡。淩晨兩點多了,又不是周末,再怎麽夜貓子的人也睡著了。無人機從最左飛到最右,10個窗戶裏,只有一個還亮著燈,但也掛著窗簾,什麽都不看不見。我看了一下時間,02:14,神秘鄰居指定的時間,差一分鐘就要到了。到底,是哪一個房間裏,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呢?無人機從右向左,繼續水平飛行著。電機高速旋轉的嗡嗡聲,透過濃霧傳到了我耳邊。我有點擔心,會不會吵醒了公寓裏的其它住客,然後誤會——或者應該說識破——我是個偷窺狂。就在從02:14:59到02:15:00跳動的那一刻,在無人機視野限制內的三個窗戶中,最中間的那個,突然亮起了燈。我馬上刹車,讓無人機倒回來一點,懸停在那個窗戶的正前方。然後,我看見了這輩子所見到的,最詭異的畫面。透過窗戶看過去,那是一個燈光昏暗的房間。不,準確地說,那是一個還沒裝修好的毛坯房,到處是陰沉的水泥;無人機的攝像頭所拍攝到的,是這個毛坯房的客廳。在客廳正中間的天花板上,裝著一盞亮度很低的白色節能燈。客廳裏家徒四壁,只有在左邊墻壁的角落裏,放著一個紅色的物體。節能燈的亮光,只能照到附近很小的一塊,所以,這個紅色物體的大部分,都籠罩在黑暗裏。我把眼睛湊在ipad屏幕上,又把攝像頭的焦距調到最大,這才分辨出,那個墻角的紅色物體——是一個搖木馬。從搖木馬的大小來看,明顯是做給小朋友騎的。木馬的上半部分隱藏在黑暗裏,只能看見四條馬腿連接著的弧形底盤。木馬已經有些年月,紅漆都褪色了,但能想象出它剛被制造出來時的鮮艷。深夜不恐怖,毛坯房不恐怖,大紅色的搖木馬,也並不恐怖;但是這三樣東西組合在一起,卻有那麽一點嚇人的感覺。但是,我還是皺起了眉頭——神秘鄰居要我看的,就是這樣一個毛坯房裏的搖木馬?也太小兒科了吧,叔畢竟也是見過大場面,經歷過生死,僥幸從雪山回來的男子呢。正這麽想著,突然之間——左邊墻壁下的木馬,開始搖動起來。頓時間,我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覺。無人機上並沒有記錄聲音的裝置,兩棟公寓間隔著那麽遠,聲音更不可能穿過濃霧到我這裏。但是,我的耳朵裏分明聽到了,木馬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搖動的聲音。咿——呀,咿——呀。嚇人的地方不止於此,那大紅色的木馬,並不是停留在墻角下的原處,而是一邊搖晃著,一邊向右,朝客廳中間移動,就好象上面是騎著人似的。隨著木馬慢慢移動,逐漸暴露在光線中,我發現,在木頭馬鞍上面,真的坐著一個人,一個小男孩。不對,說是小孩子什麽的,其實只是我的猜測。因為我現在能看見的,也只是他的兩條腿,穿著一雙涼鞋,小腿光著,上面是一條海軍藍的短褲。我腋下的冷汗打濕了衣服,木馬還在以同樣慢吞吞的節奏,向著節能燈下面進發。白森森的光線,從天花板上斜向下,找在木馬跟那個小男孩身上。隨著木馬的晃動,一點一點移動到光線裏的,是木馬紅色的腿、紅色的脖子、紅色的頭……不對。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個木馬的脖子上面,並沒有馬頭。這是一個殘缺的木馬,更增添了幾分恐怖。木馬還在不停移動,已經過去了八分鐘,再有兩分鐘,無人機就要開始返航了。我吞了一口口水,雖然害怕得心跳加速,但眼睛卻無法離開ipad的屏幕。木馬整個移動到了節能燈下,那個小男孩的全身,終於也暴露在光線裏。雖然亮度不夠,但還是能看出,這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在海軍藍的短褲上面,是配套的白色上衣,有著同樣海軍藍的大領子,領子下面,還露出了紅色的一角,應該是蓋著一條紅領巾。這是一套八十年代末,在全國各地的小孩子之間,流行的水兵制服。叔出生於八零年代初,在六七歲的時候,穿的就是這樣一套。這一個小男孩,像是騎著這只恐怖的無頭木馬,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穿越而來。不過,讓我更介意的是,小男孩背對著左邊的墻壁,側身朝著無人機鏡頭的,卻一直扭著頭,臉向著房間深處。到現在,我還沒看到他的臉。時間已經到了最後半分鐘,無人機發出了電量用盡的預警,馬上要開始返航了。那個騎著木馬,像從上世紀九十年代穿越而來的小男孩,慢慢地轉過頭來。他剛開始轉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到小男孩的臉完全轉了過來,看向無人機的攝像頭——通過ipad的屏幕,直視著我的眼睛。小男孩知道我的存在,他正在看著我。我貼著椅子的背部整個被汗濕透,喉嚨發緊,想要喊些什麽,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讓我那麽害怕的,不是因為他看著我,而是因為小男孩的脖子上——長著紅色的,木馬的頭。無頭的殘舊紅色木馬,在深夜空曠的毛坯房裏,被一個小男孩騎著,畫面已經足夠恐怖;讓人驚嚇到有窒息感的,是騎在木馬上的小男孩,脖子上竟然是木馬的頭。恐懼感像濃霧一樣,把我緊緊包圍,我腸胃一陣痙攣,產生了強烈的嘔吐感。盡管光線昏暗,但仍然可以分辨,那並不是頭套之類的,因為木馬的頭長而且扁,即使是小男孩的頭部,也無法戴進這樣的頭套裏。小男孩頭上的紅色木馬頭,褪色的滄桑質感,跟他身下騎著的木馬,是一模一樣的。給我的感覺是,小男孩跟他心愛的木馬,被某種不不屬於人類、殘忍霸道的力量,融合成了一體。而現在,紅色木馬那黑色的、木然的眼珠,還在盯著我看。我幾乎要窒息了。就在這個時候,無人機開始返航了。幸好我是坐在椅子上的,要不然的話,這下手腳發軟,就直接癱倒在陽台上了。遙控器連帶上面的ipad,從手中滑落到地板上,我卻沒有心思去撿起來。無人機發出嗡嗡的聲音,從霧氣中飛出,平穩地降落到陽台的地面上。我閉上眼睛,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在上下眼瞼剛接觸的瞬間,那個長著木馬頭的男孩形象,兇猛地撲了過來。我嚇了一跳,趕緊睜開眼。我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夜晚的風吹散了眼前的霧氣,漸漸的,對面的D棟公寓也出現在視野裏。畢竟是淩晨兩點多了,雖然現代的都市人睡得晚,但整棟公寓,還亮著燈的房間也不多。我從下往上數著樓層,15樓的位置,面向這邊的十個窗戶,全部都是黑漆漆的。包括剛才那個紅色木馬男孩的房間——沒數錯的話,應該是從左到右的第四個——也一樣熄了燈。我回想著剛才無人機拍到的一切,那個木馬的質感,小男孩皮膚在昏黃燈光下的光澤,都歷歷在目,那麽真實。絕對不是我的幻覺。剛才無人機的攝像頭,也把所有的畫面都記錄下來,變成了儲存在內存裏的影片。如果我不相信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幕,可以重溫一下剛才的視頻。不過,我現在不相信自己的,反而是有沒有“重溫一下視頻”的勇氣。實在是驚悚地讓人渾身不舒服,心臟難受得要停擺。人的脖子上,怎麽可能長著木馬的頭?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怪物?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在恐懼感稍稍退散的瞬間,強烈的好奇心又湧了上來。對面公寓15樓發生的這一幕,還有背後導演整出戲的神秘鄰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摸摸自己的太陽穴,今天晚上,似乎注定又要失眠了。幸好,我還有半瓶麥卡倫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