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上飛機下的影子

半個小時後,我們乘坐的空客A333,降落在馬爾代夫的機場島。馬爾代夫是一個多島嶼國家,因為每個島嶼都太小,所以首都馬累連一個機場都建不了,只能在旁邊挑一個島來建機場,名字就叫機場島。整個機場島的面積,還沒有我們國內的一個學校大。一落地,我們就感受到了赤道的潮濕悶熱,海風吹在臉上,又鹹又濕。整個馬爾代夫機場的建設,像是國內縣城的菜市場,三個字:臟、亂、差。從高大上的國泰航空公務艙上下來,毫無過渡地來到這樣一個地方,就像是從歐洲到了非洲,落差讓人難以接受。我在幾年前陪當時的女朋友來過一次,早有心理準備,輕車熟路;水哥是第一次來,所以表現出極大的失望,對甜爺嘟囔:“什麽馬爾代夫,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去三亞呢。”入境的卡我們在飛機上就填好了,順利地通過了海關,推著托運的行李,走出了機場。在機場出口,一個個當地人舉著牌子,都是各個島派來接機的。我們一眼就看到鶴璞島來接機的人,他在眾多接機人中顯得特別顯眼,因為這是個高大的白人。這個白人年紀不小,得有五十多歲,藍色的眼珠子,灰白的頭發梳成有條不紊的大背頭,滿臉的絡腮胡子;歐洲人老得快,他臉上滿是皺紋,卻反而有一種滄桑的帥。再加上其他接機人都穿的是短打扮,他卻是一身黑色的燕尾服,鶴立雞群的,像是個英國管家,oldmoney(指傳統的貴族)的感覺馬上就出來了。這個白人應該是看過我們的護照照片,所以輕易就認出了我們,上來先接過我手裏的推車,自我介紹說他叫Peter,用英語歡迎了我們的到來,然後又說,兩位女士、兩位先生,坐了那麽久飛機辛苦了,再坐半小時的水上飛機,就可以到鶴璞島啦。水哥估計有點兒暈機,聽說又要坐飛機,有點兒吃不消:“那個,我們能不能坐船啊?”甜爺有點兒幸災樂禍:“水胖子,去鶴璞島只能坐飛機喲。”看來這一段六個多小時的旅程,讓他們倆已經熟悉起來了,到了可以叫外號、嘲諷的地步。我給水哥補了一刀:“別理他,讓他去搭船,我們仨坐飛機。”水哥訕笑了兩聲,表情像是便秘了五天,揣著一肚子屎還被逼著去吃自助餐。但也沒辦法,他只能跟我們走。走出機場是一條馬路,馬路的另一邊就是海了。海邊有個碼頭,各個島的遊艇都停在那裏,準備接跟我們同一班機的遊客上島。我們被白人管家Peter帶著,走向停在遠處的水上飛機,那些準備上遊艇的人,又對我們投來惡狠狠的目光。有一對來度蜜月的小夫妻,女的噘著嘴說:“老公,我也要坐水上飛機嘛!”優越感都是對比出來的,水哥這下子開心了,對我擠眉弄眼的。我於是嚇唬他:“別高興得太早,水上飛機顛得很,等下你吐的時候,注意別讓甜爺看到。”水哥吃了一驚:“真的嗎?”我表情嚴肅地點頭,心裏偷偷地樂。這時的我完全沒意識到,其實這是件損人不利己的事情。Peter帶著我們走到一個棧橋,這裏遠離人群,一架鮮艷的黃色水上飛機,就靜靜地停在海面之上,月光之下。飛機是傳統的浮筒式,就是在機身下面有兩個小艇似的部件,靠這兩個東西浮在水面上。幾個接機人幫我們把行李搬上飛機,在Peter的攙扶下,我們也都從棧橋上了飛機。今天上鶴璞島的遊客,就只有我們這兩對,不過這也更凸顯鶴璞逼格之高。而來接機的這些人,對這種情況都是見慣不怪了。駕駛艙的機師來跟我們打招呼,自我介紹他來自印度的什麽邦,今年三十八歲。他長著一張娃娃臉,五官都擠在一起,印度口音的英語聽著有一股濃濃的咖喱味。等所有人都落座之後,飛機駛離棧橋,在海面上滑行加速,然後便開始離地飛行。那麽小的飛機,飛行速度不快,高度也很低,離海面只有兩三百米的樣子。從舷窗往下看去,一輪月牙倒映在海面上,隨著我們一起移動,還挺詩情畫意的。尤其想到二十多分鐘後,就可以下榻鶴璞島的酒店,而且還有唐雙這樣的美人跟我共處一室。雖然她實際上是個T,所以對我而言並沒有實用價值,但跟長得好看的人在一起,就算不做什麽,心情也會變好。所以,雖然飛機一直在顛簸,跟坐拖拉機的體驗類似,但我的心情還是挺愉悅的,一直到前排傳來奇怪的聲響。先是“哇”的一聲,然後是稀裏嘩啦,液體流動、傾瀉而下的聲音。緊接著,一股難以描述的怪味彌漫開來,殺傷力不亞於生化武器。“水哥你……”縱然是唐雙這麽有禮貌的人,也忍不住皺眉掩鼻。Peter趕緊拿出嘔吐袋,還有去味的植物精油。“然並卵”,在這狹小的機艙內,我們只能聞著這股怪味,一直到下機了。坐國泰航空時,我在睡覺沒吃上飛機餐,不過從現在這股味道分析,應該是咖喱飯……而且,水哥應該吃了挺多的。我胃裏一陣難受,幹嘔了幾下,幸好在飛機上沒吃東西,不然說不準這下也一起吐了。我扭頭看著舷窗外面,只恨飛機的窗戶不能打開,不然通通風該多好。也怪我自己傻×,上飛機之前不跟水哥說那番話,沒有心理暗示,或者他就不會吐出來了。真的是害人害己。我死死地盯著海面上的月亮,希望能不去注意機艙內令人不快的味道。這時候的海面,不光有一彎亮閃閃的月牙,還有水上飛機的影子,也在默默地跟隨著我們。影子……我撓了撓頭,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我坐的是水上飛機右邊的位置,自然也是從右邊舷窗望出去。當地時間是晚上九點多,月亮應該停留在天空的東方,所以我們是從南往北飛。我擡頭往上看,月亮確實在右邊,跟海面的影子是相呼應的。這些都沒有問題,可是問題在於,如果月亮在右邊,月光照射在水上飛機的機身上,影子投射到海面上,就應該在飛機的另一側—左邊。而現在,跟月亮同在右側的,海面上那飛機形狀的玩意兒,又是什麽鬼?難道是……我身上立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明明心裏害怕,卻忍不住把臉貼在舷窗上,死死地盯著那個“影子”。沒有看錯,影子確實是飛機的形狀,有機翼,有機艙,只不過跟我們這小小的水上飛機比起來,這個影子似乎有點兒……太大了。而且,認認真真去看,與其說這是個“影子”,感覺更像是潛在海面下的物體。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得想起做過的那個夢,還有在酒店泳池遊泳時一瞬間的錯覺。都是關於海底飛行的民航客機。但是,這怎麽可能?人類發明的各種交通工具雖然可以上天入地,但是也各有各的地盤—飛機在天上飛,汽車在地上走,輪船行駛在海面,海底的就只有潛水艇了。從來沒聽說過,有飛機可以潛入海底。難道說,這是某種不為人知的黑科技,某種新型的水下潛艇?但這根本不符合力學原理,水下的阻力那麽大,做一對機翼出來,一點兒用都沒有,完全是悶聲作大死的節奏。那這東西到底是……我捏了捏自己的臉,證實並不是在做夢。可是,那個外形像飛機的黑漆漆的物體,就這樣靜靜地藏在水下,陪著我們一路向北。“鬼叔,在看什麽呢?”我正在投入地想著問題,被唐雙嚇了一跳:“沒、沒什麽……”機艙裏嘔吐物的氣味稍稍淡了,被強烈的薄荷還是什麽的精油,掩蓋住了。唐雙笑盈盈地看著我:“鬼叔,我們馬上就要到了。”我不禁有點兒恍惚,剛才在空客A333上面,她也是同樣的笑容,跟我說著同樣的話。而且,跟A333上面睡的那一覺一樣,我自己感覺看著那水底的影子,不會超過3分鐘,怎麽又馬上就到島上了呢?難道說是昨晚寫東西寫得太晚,再加上舟車勞頓,讓我的大腦對時間的感知出現了差錯?或許,剛才我盯了那麽久的影子,也不過是太累產生的幻覺。我再往舷窗外望去,那個黑漆漆的影子還在。我皺起了眉頭,要不然就是我自己推斷錯了吧,這其實就是我們水上飛機的影子而已,因為某種光線折射的原因,它出現在跟光源—月亮的同側。這個想法讓我產生了一些安慰感,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證明,這個水下的影子,並不是那麽簡單。一個郁郁蔥蔥的島嶼,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出現在了前方的海面上。這就是我們七個多小時旅程的目的地—鶴璞島。跟在宣傳圖裏看到的一樣,這座島嶼的形狀,確實像是一把豎琴。島的本體是狹長的、接近弓形的琴身,中間環抱著潟湖。從天上俯視鶴璞島,應該是很美的視覺享受吧,可惜現在光線太暗,只能看出個輪廓。我們乘坐的水上飛機開始調整角度,方便降落在水面上。水上飛機在空中轉彎,舷窗外的景色角度也隨之改變。可是,那個水底下黑漆漆的影子,並沒有隨著飛機調整方向。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它順著原來的軌跡,筆直地朝著北邊飛去,幾秒鐘之內就飛出了我的視線。這到底是個什麽鬼玩意兒?幾分鐘後,飛機平穩地降落了。雖然心裏還在想著那個黑影,但不管它是個什麽鬼東西,起碼目前已經飛走,不,應該是遊走了,沒有跟著我們一起上島。這麽想著,我心裏稍微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