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互吐初衷

吃完飯走出餐廳,太陽正猛,不適合做任何戶外活動。四個人剛好湊一桌麻將,可是島上沒有麻將;水哥自帶了撲克,提議回房一起玩,我跟甜爺都說好。這時候,唐雙就開始展現她的手腕了:“水哥,要不給我們講講地庫那個故事吧?”本來水哥是打算留著晚上講給甜爺聽,用來騙床的,哦哦,確切地說真的是騙一張床而已。不過唐雙都這麽說了,畢竟人家是請我們到島上玩,請我們坐公務艙的金主,水哥也沒有理由拒絕,只好答應了這個提議。於是,我們一行四人,一起走回了7號水屋。他們三個坐在床上講故事,我已經聽水哥講過了,所以繼續在一邊爭分奪秒地寫小說。叔這個人沒什麽好,就是認真做一件事的時候,可以忘我投入,所以盡管身後一直有水哥在講故事,還夾雜著甜爺的大呼小叫,我都沒有聽進去,而是沉浸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裏。直到右側多出了一張臉,是唐雙彎下腰來,在看我寫的小說:“叔,不介意我偷窺吧。”我從故事情節裏抽離開來,笑了一下:“當然不介意,怎麽了,你不去聽水哥講故事?他講得沒我好吧?”唐雙看著電腦屏幕說:“沒有,水哥講得也很精彩啦,只不過相比用耳朵聽,我更喜歡閱讀。小時候爸媽不在身邊,一個人在家沒事可以做,只能看媽媽留下來的書,都是些大部頭的世界名著……”我從側面看著她的眼睛,裏面似乎流出一絲悲傷。唐雙卻又笑了一下:“總之,我也是個文藝女青年,怎麽樣,看不出來吧?”我老老實實答道:“是看不出來。”唐雙狡黠地看著我:“所以,我對猜劇情也有點兒心得哦,甜爺就從來不拉我一起看韓劇,因為我一下就猜出了結尾。”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哦,是嗎?”唐雙指著電腦屏幕裏,男女主角之間的一段對話描寫:“鬼叔,從這裏就能看出,他們最後肯定沒能在一起,所以作者才會這麽寫。仔細看的話,字裏行間都充滿了遺憾。”然後她挑釁似的看著我:“怎麽樣,大作家,我分析得對嗎?”我再看一遍自己剛敲下的那段對白,被她一說,確實是這樣的。因為在寫故事的時候,雖然角色們還命運未蔔,但作者卻早知道了結局,所以有時候難免會帶入一些作者的情緒—無論喜悅還是悲傷—而這些情緒,都是當時的角色不應該有的。我撓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把那句對白改了幾個字,這樣看起來就合理多了。唐雙也在旁邊說:“嗯,這麽改確實更好,鬼叔你好厲害。”我笑了一下,打趣道:“雖然是在你建議下改的,稿費我可不會分你。”唐雙卻突然轉了話題:“所以,最後你真的沒跟小希在一起,是嗎?”猝不及防,我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嗯,確實是這樣。”唐雙拿出她審閱合同的勁頭,繼續追問細節:“為什麽?是你一直沒能追到她,還是因為……你沒能把她帶下山?”我還沒說話,她又摸著下巴,自問自答道:“嗯,一定是沒能把小希帶下山,那這又是為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難道說……是雪崩?”我心裏暗暗吃驚,早知道唐雙聰明了,沒想到聰明到這個地步。我之所以沒能把小希帶下雪山,確實跟雪崩有關系……不過,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掉入了一個異空間裏。這件事要說起來就太復雜了,而且,小希的消失,又跟我來這個海島的動機有關系。我撓了一下頭,終於決定對唐雙說:“說起來有點兒復雜,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講給你聽。”唐雙欣喜地點了點頭:“當然了,我很好奇。”我瞄了一眼床上坐著的水哥跟甜爺,小聲對唐雙說:“我們出去講。”她也沒有多問,跟著我起身,兩人走到了陽台上。床上的那一對,一個講得起勁,一個聽得入神,根本沒心思管我們。於是,接下來的二十分鐘裏,我跟唐雙坐在陽台的花園椅上,我是講故事的,她是聽眾。我盡量長話短說,把為什麽沒能把小希帶下山,以及我要來海島的動機—尋找兩個平行時空的連接點,都講給唐雙聽。“嗯,就是這樣。”最終結案陳詞後,我認真地觀察著唐雙臉上的表情。畢竟水哥身體裏的貔貅、紅色的雪山、平行時空、浴缸裏的時間囚徒,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即使是親身經歷過的我,回想起來都覺得難以置信;就這麽一股腦兒地講給別人聽,很有可能被當成精神病。果然,唐雙沉思了一會兒後,第一個問題是:“鬼叔,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點了點頭:“是真的,雖然我的記憶和客觀事實會有一點兒出入……”唐雙打斷道:“不好意思,我需要再確認一下。你剛才說的,不會是為了寫小說,把現實和虛幻混在一起了吧?”我搖搖頭,否認道:“不是。”唐雙神色更加凝重起來:“那會不會是你的夢境?”我更用力地搖搖頭:“不是,沒有人會做那麽復雜的夢。”唐雙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似乎是要確認我有沒有在騙她。在她的凝視下,時間仿佛靜止了,海風不再吹拂,海浪也凍結在空氣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松弛下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太好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皺著眉頭問:“什麽太好了?”唐雙卻沒有回答我,她閉著眼睛,仰起好看的下巴,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過了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睛說:“鬼叔,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對我而言,那就……”唐雙加重了語氣,強調道:“太好了。”這一下,輪到我好奇她說的話了。“太好了”,到底好在哪裏?唐雙笑著對我說:“鬼叔,先要謝謝你那麽坦白,冒著被當成精神病的危險……”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她繼續往下說:“把卡瓦格博雪山上發生的事情,還有來鶴璞島的動機,都告訴了我。”我苦笑著,點了點頭:“不客氣。”唐雙用珍珠般光澤的指甲輕輕刮著花園桌的桌面:“鬼叔,你也問過我相同的問題,馬爾代夫的島那麽多,為什麽一定要來鶴璞島,對吧?”我點了點頭:“是呀,當時你說是為了滿足甜爺的心願,難道不是這樣?”唐雙看了一眼窗戶裏面仍然在聽著水哥講故事的女朋友:“甜爺是一部分原因,告訴你也沒關系。她一直想當歌手,今年剛簽了約,培訓一陣子,明年就能出道。公司方面禁止她出櫃,連暴露性取向都不行,否則就算違約。賠違約金倒不算什麽事,但這樣她的夢想就毀了。”我撓了撓頭:“原來是這樣,所以你們才選了鶴璞島,一是這裏人少,隱秘度高,不怕被人撞見;二是這裏有拒絕同性情侶上島的規定,反而成了你們的擋箭牌,即使以後被媒體挖出了這段歷史,也能名正言順地否認是‘拉拉’。”唐雙賞給我一個笑臉:“鬼叔,你猜劇情也有一套嘛。其實不止甜爺,我自己也不能公布取向,至少不能承認,所以跟甜爺來鶴璞島,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好了,這就是我說的一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接下來的部分……”我睜大了眼睛,認真聽她講。唐雙用指甲刮著桌面,越來越用力,這應該是她緊張時才會有的小動作。整理了一下思緒後,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看著我:“我之所以要來鶴璞島……鬼叔,先說好了,你不準笑。”我盡可能莊重地許諾:“絕對不笑。”唐雙端詳了一下我,開口之前,還是先自嘲地一笑:“是因為我的夢。”我一下就愣了:“夢?”雖然唐雙現在穿著女性化的衣服,但人的第一印象太重要了,她在我心目中,永遠就是那個穿著西服的貴公子,帥“T”的標簽怎樣都無法撕掉。一個幫父親打理著物流公司,喜歡安排好一切,在越洋飛機上也認真看合同,傳說中的“比你出身好,還比你努力的富二代”,就是我對唐雙的描述。而這樣的上流社會精英,完全理性化的人,竟然會說出“夢”這樣不靠譜的字眼,而且還因為虛無縹緲的夢付諸實施,真的跑到了千裏之外的這個鼻屎那麽大的熱帶島嶼上。女人,始終還是女人。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嘴角上揚。雖然馬上止住了笑,但還是被唐雙發現了:“鬼叔,你說好不笑的。”我用手指捏住兩邊嘴角,誇張地往下拉:“我沒有笑,哪有。”唐雙嘆了口氣,幸好還是往下說:“確切來講,是因為我從小到大不斷重復的一個夢。幾乎每個月都會做一次,醒來的時候,還能清楚地記得這個夢,也可以把所有細節都描述出來。鬼叔,我的夢比你剛才講的經歷,還要離奇。”我興趣越來越濃:“怎麽離奇?”這個夢對唐雙肯定造成了很大的困擾,現在她的呼吸加快,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在我的夢裏,有一架海底的飛機,還有一個人,能治好我的病……”我心裏一驚,海底飛機!這不是我也夢見過的東西嗎?正要往下細問,陽台的門被推開了,探出來半個身子,是興高采烈的甜爺:“喂喂,你們在幹嗎?”雖然我跟唐雙只是在正經聊天,但畢竟她們倆是情侶關系,這樣被撞破,總有點兒抓奸在床的感覺。我撓了撓頭:“隨便聊聊,你們呢?”唐雙也馬上調整了情緒,接口道:“水哥,你的故事講完啦?”站在旁邊的水哥還沒說話,甜爺臉上一副滿足的表情,像是剛剛吃過糖的孩子:“還沒有呢,水哥的故事可好啦,唐少你知道嗎?以前水哥還有個毛病,從來不讓人坐在他的右邊……”我還想跟唐雙繼續海底飛機的話題,想辦法攆走甜爺:“那你讓水哥慢慢講完嘛。”“我也想,不過—”甜爺指了指房門的方向,“管家說,他們安排了Hightea,邀請我們過去喝。”身後的水哥加了一句:“免費的。”我打了個哈欠:“Hightea?下午茶嗎?”我對於下午茶的印象,就是幾塊甜膩的蛋糕,配一些莫名其妙的花茶,然後幾個人翹著蘭花指,一手端著杯墊,一手捏著茶杯在喝,整個場景娘到爆炸。叔從來不喜歡甜品,男人要不然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要不然就吃些清淡低脂的,什麽下午茶、甜品、糕點,實在不合我的口味。唐雙看了我一眼:“鬼叔,你沒興趣?”我點了點頭:“要不你們去吧,我在房裏再寫點兒東西。”甜爺噘著嘴巴說:“哎呀,鬼叔,不要那麽不合群嘛,一起去啦。”水哥也催促道:“別裝了你,寫東西還差這一會兒?趕緊走,人家在門口等著呢。”連唐雙都勸我:“走吧,休息一下,別太拼了。”我瞪了她一眼,在飛機上還看合同,剛才吃個午飯接了五六個電話的人,可不是我。不過大家都這麽說,我再不去就顯得太沒情商了,於是起身隨便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