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與“黑”共舞

叔之前說過,雖然遊泳技能不算差,但都是在腳能碰到底的前提下。而我現在已經處於珊瑚礁邊緣的斜坡,如果站起身來,腳應該踩不到沙子了,而且,如果再往外遊一點兒,不光是腳碰不到底,根本連視線也看不到底了。可是……人不作死枉少年,我蔡必貴,才不是一個甘心困在近海的少年。今天,我拼了。這麽想著,我透過呼吸管,用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擺動腳蹼,朝著外海遊去。當然,作為一個想作死但不想真死的少年,我還是留了余地的—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找魚計劃。我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然後給自己定了一個規則:如果遊了10分鐘還是找不到大黑,那就馬上折返;算上退潮海浪的影響,只需15分鐘,我肯定可以回到原來的地方。畢竟我是一個會遊泳的壯男,又考了OW,知道潛水的安全注意事項;在短短的25分鐘裏,發生危險的概率風險比較小。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雖然理性分析可以頭頭是道,但是真的到了那個環境,該害怕的還是一樣害怕,很難說憑一個信念、一個計劃,就能克服內心的恐懼。差別只在於,心裏想要實現的需求和恐懼比起來,哪個占上風而已。總之,現在的我就是一邊害怕著,一邊繼續往外遊,好幾次都有“還是別找了,趕緊回去吧”的念頭,但是都被我勉強控制住了。在覺得快遊了10分鐘後,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才發現剛剛過去3分鐘。腳下的斜坡已經消失不見,往下能見度只有三四米,之後就是深藍色的海水了。理智告訴我,下面不會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就算有什麽危險,趕緊掉頭往回遊就可以了。但是現在的我,無依無靠地漂浮在海面上,手裏連個能抓住的東西都沒有。這時候的我,不相信理智。還有一點,嘴裏咬著呼吸管,鼻子是封閉在塑料罩子裏的,只能通過嘴巴呼吸。但是一焦慮起來,有時候就會忘了這一點,不由自主地用鼻子吸氣;而用鼻子吸不上氣的時候,心裏就會一下子緊張起來,從而加重我的深海焦慮。總之,我的大黑哥哥,趕緊出來讓我拍張照,然後你回海裏,我回地上,一分鐘都不耽擱。套用一句小清新的話,叫作“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在海裏遊泳,離岸的海浪會帶著你往外走,所以我並沒有太用力,已經離開水屋有一段距離。擡起頭來,遠處的三人已經成了綠豆那麽大的點兒,難以分辨。這時候,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大喊或者掙紮,他們都未必能注意到。所以,我現在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再低頭看看水裏的四周,腳下已經完全是深不見底的藍色海水,就連身後,也是一片光線無法穿透的藍色。剛才還隨處可見的各種小魚,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現在被一團藍色海水包裹住的,就只有我這一個生命體。對深海的恐懼,就像是一根綁在岸上的繩子,拉得我無法再向前。還是算了,拍不到就拍不到吧,我何必勉強呢。我努力平靜著心裏的不安,拿起手機看看,雖然還差3分鐘才到剛才定下的時間,但是我已經不敢再往外遊了。就靜靜地漂浮在這裏,等最後的3分鐘過完吧。雖然前幾年,叔在帕勞也深潛過,但那裏能見度高,身邊有教練跟同伴,還有各式各樣的水底生物,所以能夠轉移注意力。但現在不一樣了,獨自一人在什麽都看不見的海水裏,對海的恐懼感就不受控制,變得越來越強。說真的,對於叔這樣怕水的人,能夠控制住馬上掉頭,然後狼奔豕突地遊回水屋那邊,已經算是意志力的勝利了。在規定的最後一分鐘裏,我已經放棄了看到大黑的希望,而是一直盯著手機倒數。到時間了再回去,雖然沒拍到,也算對自己有個交代,不會太後悔。我看著手機上的表秒,30,29,28,27……突然之間,耳膜震動,是海水被攪動的聲響。我皺眉擡頭,往前面看去:是大浪要來了,還是有船經過?下一秒鐘,從深藍色的海水裏,沖出來一張血盆大口。那張大口又扁又寬,可以把我從頭吞到肩膀;沒有牙齒,但是在大口裏面的上下兩邊,都有白色的肋骨形狀的構造。在那張大口的外沿,還有兩個彎彎的半圓形構造,組合起來,就像是套在嘴巴上的豁了一個口的手鐲。那張大口速度極快,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沖到了我面前,那手鐲似的頭鰭,離我的潛水鏡只有半米的距離。幸好,在半米之外,那張大嘴停了下來,要不然的話,我整個人就直接被吞了進去。這是怎麽回事?我的理智告訴我,這張血盆大口,就是屬於那條我想要拍的巨型魔鬼魚—大黑。我知道,魔鬼魚是一種友善的魚類,只吃小魚、小蝦,不會吃人……可是,你不吃人長那麽大一張嘴幹嗎?我都要被嚇尿了好嗎!一個人,一條魚,就這麽在海裏靜靜地對峙。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黑的嘴巴裏,有無數排密密麻麻的小牙齒,還有在頭鰭旁邊的兩個圓形凸起,那應該是它的眼睛。從這張嘴巴的大小來看,剛才我估計它的翼展有三米還是太保守了;這家夥兩個胸鰭展開後,大概有四米多寬,體重估計起碼有兩三噸。這麽一條怪模怪樣的大魚就停在眼前,其造成的壓迫感,比一百米的水深還要強。雖然以前也看過潛水員在水下拍的照片,比如與蝠鱝嬉戲什麽的,還蠻好玩的,但是真的身臨其境,在海裏面對著這麽一頭龐然大物,就不是那麽回事了。如果不是意識到戴著呼吸面罩,這時候我應該會像個小姑娘一樣放聲大叫了。我勉強穩住呼吸,雙手向前推水,身體慢慢向後退。可是,大黑也跟著我前進了一點兒,我們之間還是保持著半米的距離。大哥,你這是要鬧哪樣?我想掉頭就跑,但又怕這魚撲上來從我的腳開始吞,於是想了一下,右手輕輕地往外推,身體朝左邊移動。結果真的如我所料,大黑也拍了拍翅膀一樣的胸鰭,隨著我向左平移,嘴巴還是正面朝著我。這是在逗我玩嗎?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沒錯,它就是在逗我玩吧?我用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緩和自己的心緒,開始琢磨。首先,盡管長了那麽大的個兒,但蝠鱝是不會吃人的,蝠鱝是不會吃人的,蝠鱝是不會吃人的,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就算它想吃,也沒有這個構造—它的嘴巴那麽大是用來過濾海水的,能不能合上都另說,更別提頜骨還得夠力氣,才能把我咬死。其次,我知道海豚是喜歡和人類玩的,魔鬼魚嘛,雖然沒看到過類似的說法,但是前幾年去馬爾代夫的另外一個島時,沙灘邊有用小魚喂魔鬼魚的項目,它們都很親近人,很友好的。當然,那個島的魔鬼魚品種不一樣,體型也要小得多……總之,憑大黑目前的舉動,雖然它長得窮兇極惡,但行為卻是很友善的;如果它真的要對我不利,剛才直接撞過來,或者用強有力的胸鰭拍我一下,就夠我“喝幾壺”了。可是,它非但沒有這麽做,反而在適當的位置停了下來,連碰都沒有碰到我,就像禮讓行人的司機,穩穩地停在斑馬線前。那麽,我是不是可以推測,眼前的這條龐然大物和海豚一樣,也喜歡和人類玩耍?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好吧,在目前的情況下,任何想法都挺大膽的。總之,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伸出右手,向大黑的一只頭鰭摸過去。它應該是注意到了我的舉動,有一點兒反應,但是沒有遊走。我屏住呼吸,怕嚇到它,或者惹惱了它,所以右手只用最慢的速度移動,靠近,靠近,更靠近,只差20厘米,10厘米,5厘米……我吞了一口口水,終於,右手摸到了那只造型古怪的頭鰭。第一個感覺是,滑溜溜的,跟……跟什麽一樣?不知道,從來沒摸過這樣的東西。總之就是滑溜溜的,又有些密集的凸起,難以形容的手感。第二個感覺是,這是第三類接觸啊。第三個感覺是,這傻大個不怕人啊,沒有跑。最後總結,它果然是來跟我玩的呀。得出這個結論後,我懸著的那顆心終於放回胸腔裏。不再恐懼之後,取而代之的情緒就是,High!畢竟我剛才的奢望,只是遠遠地拍一張大黑的照片,發個朋友圈炫耀一下而已。但它現在卻那麽友善地停在我面前,被我摸了也不跑、不氣;別說拍個近距離的照片,看樣子,就算拍個勾肩搭背的合照,也是可以達成的。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就像你在街上遇見金城武,本來只是想圍觀拍照,誰料到他走過來摟住你就說:“哥們兒,我第一次遇見比我還帥的人,求合影。”大概就是這樣吧。這麽想著,我的右手在大黑的頭鰭上輕輕地摩挲。看它的樣子,雖然沒有像寵物貓或寵物狗一樣享受人類的愛撫,但起碼是不反感的,因為它並沒有遊開。這樣就好辦了,我右手還是抓著大黑的頭鰭,先用手機拍了幾張近距離的血盆大口,它沒有反應。然後我輕輕地用腳踢水,移動到它的身邊,再用手機的前置攝像頭拍了三四張合影。整個過程,大黑都很配合我的動作,就像受過訓練,知道應該怎麽與遊客合影一般。可惜它不收錢,要不然我真願意給它100刀。這個角度拍完了,那就換個姿勢,再來一次。我知道魔鬼魚的肚子上長著腮,看上去就和一張蠢萌的笑臉一樣。可是我穿著救生衣,沒辦法潛到它的身下去拍,既然這樣,那就拍它的背部吧。這麽想著,我在大黑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就往它的上方遊。原以為它會像剛才一樣,乖乖待在原處,沒料到隨著我的遊動,大黑也開始動了起來。但是它並沒有遊遠,而是圍著我,在水下緩慢地轉圈。從這個角度,我能清楚地看見它背上的黑色皮膚,還有白色的條狀帶和斑點。它在水裏拍動胸鰭的樣子,就像大鳥在用慢動作在天上飛,緩慢、優雅,又像是在跳舞,帶著一股催眠的力量。我簡直要“醉了”。不僅拍了照片,我還打開微信,把大黑“跳舞”的姿態拍了一條小視頻。這下子,還不把水胖子他們,還有朋友圈的那群人都震住?我連視頻名都想好了,就叫“與魔鬼魚共舞”。怎麽樣,逼格高得不要不要的……就在我陶醉於大黑的泳姿,還有朋友圈發出去後鋪天蓋地的點贊時,所謂樂極生悲,意外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逃不開暴風圈,我來不及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