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四人行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唐雙拉開了窗簾,正在梳妝台前打扮。她換了一件裙子,但還維持著昨天的度假風;妝容跟昨天一樣,表情也是平靜愉快,從她的外表觀察,根本看不出今晚要去辦一件大事—探險。我在心裏暗自佩服,真不愧是一個好演員。梳洗穿衣後,她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走到了吃早餐的MORNING餐廳;甜爺跟水哥兩個人,已經在餐廳裏等著我們了。我本來要去拿東西吃,水哥卻對我擠眼睛,我反正也不餓,就先坐了下來。甜爺跟唐雙剛離桌去拿吃的,我跟水哥異口同聲地問:“什麽情況?”兩人相視哈哈大笑,都知道互相問的是昨晚發生了什麽。水哥先介紹,他昨晚喝了一瓶威士忌,按照他的原話,就是:“一分錢一分貨,貴的酒就是好喝。”至於甜爺,水哥說是一邊擔心著唐雙,一邊喝“巴黎之花”的香檳,喝完也就醉了。兩個人並沒有發生什麽,不過喝了那麽好的威士忌,然後不用睡沙發,而是能在床上睡一晚,水哥已經很滿足了。到了我介紹,我如實描述了水下酒窖種種驚人的事物,但是,至於三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我就沒跟水哥細說。至於為什麽付老爺子會單獨請我跟唐雙,我的說法是因為他們兩家是世交,有緣在島上見了,當然要約著敘舊一下。至於我嘛,付老爺子以為我是唐雙的男朋友、未婚夫什麽的,跟著沾光了。我這樣的說法,也算是真實情況的一部分,不能算騙水哥。吃完早餐,我們開始了海島上的一天行程:海灘閑逛,泳池邊發呆,水屋陽台上發呆,其他各種發呆。不過因為海水退得太淺,所以也沒有再下海遊泳或者浮潛。在島上閑逛的時候,我們碰見了一群退房的客人,昨天在吃晚飯的時候也見過的,是六個來自歐洲的遊客。水哥也留意到了奇怪之處:“昨天也看到有人退房,今天又有退房的,不過一個新來的客人都沒看到。再這樣下去,島上就只剩我們了。”對於水哥的問題,我們的大胸管家薄荷是這樣解釋的:“大家也看到啦,海水退得很厲害,不太適合下海遊泳了,而這正是大部分客人來馬爾代夫度假的原因。所以為了給客人最佳的體驗,每年到了退潮的這個時候,鶴璞島都會關閉半個月時間。趁著這一段難得的空隙,島上也可以搞一下裝修升級,同事們可以放假休息,慶祝新的一年到來。”這樣一來,等今明兩天再走兩三批客人,島上除了工作人員,就只剩下我們。說完了這些,薄荷看著雖然有點兒漲潮但仍然露出了很多珊瑚礁的海水,也嘀咕道:“聽蒼鷺說,他們在島上幾年了,也沒見過那麽厲害的退潮呢。”我跟唐雙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這個退潮的程度,證明唐雙找的那個海洋學教授對於天文大潮的預測是非常靠譜的。這樣一來,今晚我們能找到那架空客飛機的概率也就大大提高了。但願如此。白天很快就過去了,吃完晚飯回房之後,我跟唐雙開始收拾東西。好吧,主要是她在收拾東西。原來她帶的那幾個RIMOWA箱子裏,裝滿了探險要用到的裝備,而且都是雙人份。像什麽帶燈的安全頭盔、防毒面罩、手套、繩子、折疊式工兵鏟……總之,人家可是有備而來。為了不讓付老爺子發現我們的行動,我們特意把房間裏的燈都關了,將iPod連接了室內的音箱,音量開到最大,以此掩人耳目。我本來要幫忙收拾,但唐雙說我幫不上忙,在一旁等著就好。於是,我在一片嘈雜的音樂聲中,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看著黑暗中唐雙忙碌的背影。然後,我回想起兩個多月前的那一趟出行。那一次去的是雲南德欽一個叫雨崩的原始村落,然後從村子裏開始登山,最後差點兒登上了卡瓦格博雪山的峰頂。那一次,跟我一起結伴而行的妹子,我也以為她是單純出來旅行的,誰知道她跟唐雙一樣,也懷著其他目的。唐雙要找的是一架多年前失事的飛機,而上次那個叫小希的妹子,要找的則是她已經失蹤了好幾年的大學時代的男朋友。最後,小希卻永遠地留在了卡瓦格博的峰頂。上次是高山,這次是深海,兩個故事的開頭卻有著相似之處—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是結局,卻一定不能再重復了。無論最後有沒有找到那架飛機,我都一定要把唐雙安全帶回陸地。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的話,我就幹脆陪她死在那裏。這就是我作為一個男人的覺悟。“鬼叔,在想什麽?”唐雙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坐在了我身邊。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裏,說話太小聲聽不見,扯著嗓子喊又怕被監聽發現,所以我們溝通的方式,都是在手機的備忘錄裏打字,然後把手機拿給對方看。我撓著頭,在自己手機上打道:“沒什麽,就想著等一下會發生什麽,能不能順利找到那架飛機。”唐雙指了指手機屏幕頂部的時間,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說還有10分鐘就到9點半了。我們一起看向窗外,夜色像墨水一樣漆黑,月牙估計是到了最小最細的狀態。唐雙剛才跟我商量好了,要到最後一刻才走出陽台,將被付老爺子發現的風險盡量減到最小。所以這出發前的最後10分鐘,我們只能坐在房間裏幹等了。唐雙在手機上啪啪啪打了一行字,然後遞了過來:“鬼叔,要不……我們還是放棄吧?”我扭過臉看她,沒想到那麽堅毅、那麽有主意的一個女強人,也會有猶豫的時候。確實,這架困擾了她二十多年的飛機,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重要命題,重要程度不亞於普通人買房、結婚、生小孩。面對這樣重要的事情,會猶豫也是很好理解的。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何況我就算跟她講不要去找更好,她還是一定會去找的。所以,我給的答案是:“不行,你說好了要帶我裝×帶我飛的。”其實我內心真實的想法是,事情都到這個份兒上,不出去找一定會抱憾終生。至於結果,能找到最好,盡力了還找不到,也就沒有什麽好遺憾的了。唐雙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她懂我的意思。果然,她並不是真的想放棄,只是想從我這裏得到更多的支持和鼓勵。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了水屋外輕微的動靜。是那個印度飛機師開著鶴璞島的黃色水上飛機,停在約定好的地方了。再看看時間,已經是21點28分。我跟唐雙對視了一眼,互相點頭,然後噌的一聲站了起來,背起背包直沖陽台。黃色的水上飛機,我們來了。黑夜的海上飛行,我們來了。失蹤了二十多年、早就消失在大部分人記憶裏的空中客車A310系列的某個型號客機,還有機艙裏可能有的那些遇難者骨骸,我們來了。當我們走下平台的樓梯,正如我們預料,海水已經退得一幹二凈,我們可以直接在珊瑚礁上行走。戶外很黑,幸好唐雙準備了手電筒,還有帶燈的頭盔,所以我們照亮腳下的珊瑚礁,小心翼翼地走著。不然的話,萬一摔倒被鋒利的珊瑚礁割傷,這次探險就泡湯了。那架停在珊瑚礁邊緣的水上飛機,機翼正閃爍著模糊的燈光。我們走到離水上飛機十來米的位置時,唐雙突然咦了一聲:“有人。”我擡頭道:“是印度飛機師吧?”唐雙搖了搖頭:“不對呀,我明明讓他停好飛機,就從另一邊走,不用在這裏等我。怎麽會……”我舉起電筒,往水上飛機旁邊照去,影影綽綽的,那裏確實出現了人影,而且不止一個。是一個瘦子和一個胖子。“還以為你們不來了。”一副大咧咧的京腔,是我聽了好幾年的,所以,那個胖的人影是水哥,旁邊瘦的那個當然是甜爺,並不是另外一對胖瘦頭陀。也就是說,發現我們計劃的,不是付老爺子,不是我們的管家薄荷跟蒼鷺,而是一起來島上的小夥伴。聽到水哥的聲音,唐雙的腳步停了兩秒,但還是向前走去。還沒走到水上飛機旁,甜爺就飛奔著過來,一下抱住了唐雙。我最不愛看這種小兩口哀怨纏綿的戲碼,於是把頭扭到了一邊。甜爺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麽可以瞞著我,自己去做那麽危險的事?”唐雙嘆了一口氣:“你也知道這事危險,我不想讓你受傷。”她輕輕撫著甜爺的後背:“你聽話,乖乖回房等我。”一直順著唐雙的甜爺,這次卻表現出了相當的執拗:“不,我一定要跟你去。”唐雙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沉默了十幾秒,終於答應道:“好吧。”甜爺開心地歡呼,還在唐雙的臉上用力啵了一下。唐雙推開甜爺的肩膀,鄭重地交代道:“但是,你一定要聽我的安排,保護好自己。”甜爺把頭點得像雞啄米,我都害怕她尖尖的下巴會把自己的胸口戳個洞。唐雙牽著甜爺,我們三人一起走到水上飛機下,水哥正一手扶著水上飛機的浮筒,一邊抽著煙鬥。那個花和尚造型的煙鬥,是我以前送給他的,他原來一直都帶在身邊,只是一般不舍得拿出來抽。我拍了拍他肩膀:“水哥,你是怎麽知道我們的計劃的?”水哥吐出一口煙,還沒來得及答話,唐雙卻扭頭對著我說:“好啦,鬼叔,不要裝了。”我看了唐雙一眼,既然被她識破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嘿嘿幹笑著。確實,在昨晚睡覺之前,我就決定了今天的行動一定要叫上水哥。本來我這次約他一起上島,就是為了有個照應,他身體裏有一個紅色的蟲子,在卡瓦格博的雪崩裏救了大家的命,這一次,說不好緊急關頭還會派上用場。所以,在白天上廁所的時候,我悄悄把這件事跟水哥說了。水哥雖然受到體內貔貅的影響,變得越來越貪吃,越來越迷戀女色,但是在我需要幫忙的時候,他並沒有推辭。什麽是真正的好哥們兒,就是平時各種不靠譜,但到了緊急關頭,突然靠譜起來的那一個。我看看唐雙,看看水哥,再擡頭看看那個如頭發那麽細的月牙。我有強烈的信心:今天晚上,我們可以順利找到飛機,然後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