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抉擇

除了唐雙一直盯著那酒窖的玻璃窗,我們三人面面相覷,沒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也沒有人說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所以說,昨天晚上離開酒窖之前,我看見機翼上的紅綠閃光,並不是幻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夢中的水下飛行呢,難道也是真實的?扭過頭去看那架A310客機,雖然機體完整,但是底部的起落架早已腐朽,是用三座銹跡斑斑、長滿水草的鐵架支撐著,分布在頭部、中間、尾部。機體本身也是水草遍布,連舷窗上都附滿了貝殼,根本不像能夠啟動的樣子,更別說飛了。我正想走過去仔細看那飛機,水哥卻突然喊了一句:“好多人!”我不以為然地說:“放心,他們一時半會兒下不來。”甜爺焦急地說:“不,有電梯!”我吃了一驚,回頭看向酒窖的玻璃窗,只見輪椅上的付老爺子身後人影幢幢,不斷向一邊走去,像是在排隊等候什麽。再仔細一看,這些人身下十幾米處的湖底赫然有一個金屬大門,門口有一塊平地。原來那天布簾後面的付老爺子出入酒窖所搭乘的電梯,不光能通往地面,還能通往湖底。原以為這群人從岸邊爬下來,要經過狼牙棒叢林一般的珊瑚,怎麽也得花個一兩小時,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早就把電梯建好了,只怕一分鐘時間就能到湖底,過來抓住我們也是分分鐘的事。酒窖裏的人要下來,與此相反,有什麽東西正要上來。是海水。唐雙是坐在地上的,所以她第一個感受到漲上來的海水。我們剛來的時候,跑道上的湖水退得一幹二凈,濕潤感只像是夏天暴雨後的地面。可是現在,湖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漲了起來,幾分鐘內,就沒過了唐雙的手掌。上有老不死的追兵,下有水漫金山。我嘆了口氣,看起來,我們今晚小小的探險要結束了,剩下的只有束手就擒。但是,還有人不服輸。唐雙用雙手撐著地面,艱難地站了起來,然後說出了一個正常人不可能想出來的方案。她先是用手搭在甜爺肩膀上,借此平衡身體,然後說:“寶貝,幫我做件事,好嗎?”甜爺作為她的女朋友,當然猜到了唐雙要說什麽,此刻噙著眼淚,猛地搖頭。唐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很少要求你做什麽,就這一次,當我求你了。”甜爺開始啜泣:“不,我不要……”唐雙的聲音虛弱得像是隨時會再暈過去,但與之相反,她的態度卻無比堅決:“你一定要。”甜爺哭出了聲:“可是你……”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水哥看著腳下倒灌進來的海水,已經淹沒了他的橡膠厚底。他急躁地說:“姐兩位,你們到底是要怎樣?趕緊的呀,我可不想在這裏被淹死。”我突發奇想道:“水哥,讓你身體裏那貔貅出來,把海水都吸光。”水哥瞪了我一眼:“你以為那是吸塵器,說開就開啊?我也不知道這祖宗什麽時候才會出來啊。”唐雙顯然沒有把希望寄托在那虛無縹緲的上古神獸身上,她的計劃更具有現實性:“水哥,你幫忙帶著甜爺走到酒窖下面擋住電梯門,幫我們爭取點兒時間。”她從水哥的角度考慮,說道:“這樣的話,水要真是大了起來,你們也好趕緊搭電梯上去。”水哥很滿意唐雙的安排,點了點頭,拉著甜爺就要走。甜爺怎麽都不願意拋下愛人,抱著唐雙的手:“可是你……”唐雙摸了摸她的臉,拿出了最有說服力的一個笑容:“我答應你,一定會沒事的。”水哥算得上夠義氣了,他撿起地上的幾個背包,對我扔下一句:“鬼,保重。”然後他一手拿著背包,一手拖著甜爺,朝著北邊的酒窖走去。甜爺不舍地一步三回頭,但最終還是跟著水哥走了。畢竟感情再深,她也不一定能下決心為愛殉情,陪唐雙死在這裏。不對啊,那難道要陪唐雙死在這裏的,是我?這麽想著,我緊張得膀胱都漲了起來。唐雙看著甜爺不再回頭,身子一軟,卻像要倒了下去。我趕緊扶著搖搖欲墜的她:“我……你……那個,你有什麽打算?”她的臉色在星輝下顯得一片蒼白。她看著我,勉強一笑道:“鬼叔,對不起,連累你了。”我嘴角有點兒抽搐:“我說,要不咱也先上去吧,跟付老爺子好好求情,以後再回來看這飛機。”唐雙苦笑了一下:“鬼叔,你真的這麽想?你覺得付老爺子會答應我們?”確實,我剛才的話連自己都不信,只好皺眉搖頭:“不會。”她視線越過我的肩膀,盯著那架A310,眼神堅毅:“要弄清真相,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我忍不住用力地撓起了頭發,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然並卵”,該怎麽做呢?我也回頭看著那架民航客機,喃喃自語道:“連個梯子都沒有,這該怎麽上去啊?”唐雙輕輕地笑了一下,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異常詭異:“鬼叔,我有辦法。”我撓著頭說:“什麽辦法啊……飛機下面的鐵架子面積太小了,就算爬上去,也只能摸到客艙底部,沒有任何能攀緣的地方,不可能爬到艙門啊。啊,你是想說搭人梯嗎?可是我們加起來也不到兩米半,艙門離湖底總得有個五六米高吧,不可能夠得到的。”唐雙沒有說話,只是虛弱地笑,靜靜地看著我。我突然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瘋了吧?你一定是瘋了。不然的話,你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的。我像吃了半斤搖頭丸,猛地搖頭道:“不不不不不,行不通的,不可能的……”唐雙深深吸了一口:“鬼叔,這是我們唯一可行的有可能成功的方法。”我眉毛皺成耳機線:“別鬧了,你是認真的嗎?”唐雙點了點頭:“是認真的。”她的腰離開了我的手臂,站直身子,介紹計劃的詳細步驟:“鬼叔,我們先回水上飛機那裏,把救生衣拿下來穿上,然後一起跑到A310的艙門下面,等水漫起來了,就浮上去,盡快打開艙門,進入機艙,在水淹沒機艙之前出來,遊回湖邊。”唐雙又補充了一句:“我怕一個人打不開艙門,你只要幫我打開了,就先走。我進機艙看看就行,三分鐘就出來,一定,你不用擔心我。”我頭都大了,這簡直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瘋狂、最荒唐、最不合理的計劃。很難想象,平時做事那麽有條理、那麽冷靜的唐雙,竟然會制訂這麽不理智的計劃,而且準備去實施。看起來,那個做了二十多年的夢,是真的快要把她逼瘋了,不然唐雙沒有理由冒著生命危險,非要到那個機艙裏一探究竟。我深吸了一口氣,嘗試用最冷靜的語氣說:“可是萬一出了什麽問題呢?我們,不,你會死在這裏的。”唐雙要做的事情是如此瘋狂,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是截然相反的鎮靜:“鬼叔,我一直以來的處事方法很簡單,只分三步。首先,分析情況,接著,做出選擇,最後,承擔後果。現在,我的選擇就是要留下來,要進機艙,如果後果是死在這裏,真的,我也願意承擔。”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鬼叔,別婆媽了啊,你又不是妹子。”我看著已經浸到腳踝的湖水,確實,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我們婆媽。我咬了咬牙,心想死就死吧。在今天出發之前,我已經想好了,絕對要保證唐雙的安全,雖然她不把自己當女人,但在我這種直男癌眼裏,她就是個女人。我寧願自己死在這裏,也不能讓她死在這裏。唐雙說得很好,做人無非就三件事:分析情況,做出選擇,承擔後果。我的情況是,不會讓雪山上的那一幕重演,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唐雙像小希一樣離開這個世界。不然的話,我這輩子都會活在悔恨和對自己的鄙視之中,這種後果,我是絕對無法承擔的。或者換個角度說,怕死是一種懦弱,怕活在悔恨裏,是另外一種懦弱。我狠狠地踢了一腳水,咬牙切齒道:“還等什麽,走!”唐雙跟我面對面,盯著我足足有十秒鐘,星光下,她的眼神復雜得難以言喻。她幾次啟齒,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說出來的是:“走吧。”我看著唐雙踉蹌的樣子,想要扶著她,她卻執意拒絕了。只能跟在後面,隨時準備著,萬一她倒下的話就趕緊扶著。我在心裏默默想著,要是她再次昏過去,就不管那麽多,扛上肩往電梯那裏跑。但是她非但沒有倒下,反而越走越穩,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