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龍的二姨在屋裏陪著小龍,二姨夫自己走到醫院大門口抽煙。一邊往外走,二姨夫一邊心裏琢磨:這北京首都就是不一樣啊,抽個煙還不能在樓道裏抽,連樓門口都不讓。剛才他剛在樓門口點了一根,就讓保安攔住了,說這是無煙醫院,要抽得上院子大門外頭去。

得,去就去吧,畢竟是北京,天子腳下,規矩多點兒也正常,人家都是大爺,牛氣得很。

二姨夫琢磨著,孩子爹媽都沒了,這次事故聽說還得擔大頭,死了一個,傷了一個,車還是借的,這裏外裏,三輛車,一個死人一個活人,加一塊得賠多少錢?這事怎麽說呢,第一,他是這家女婿,算是個外人。第二呢,小龍姓王,也不算這家人,裏外裏他跟小龍隔著兩家,這以後事怎麽算?這麽多錢誰賠?以後孩子誰養?多煩心。

正琢磨著,旁邊過來一個男的,歲數看起來跟他差不多,說:“大哥,借個火吧。”

二姨夫把打火機掏出來遞給那人,那人點上火之後遞回過來,抽了一口說:“大哥也是來看人?”

“啊,是。”

“我也是,剛坐火車過來的。我們家孩子,開車讓人給撞了,你說說這什麽事?好好的,飛來橫禍啊。不過話說回來了,我家孩子今年本命年,本命年啊就是犯沖,怎麽都得遭點災,幸好大夫說事不大,沒傷壞了哪兒。”

二姨夫一聽,想起這次車禍撞傷了的那個小夥子,大概也就是二十四五歲,心想:“這位不會是那小夥子他爸吧?這他媽真是冤家路窄啊,這萬一要是讓他知道了我是誰,鬧不好還得揍我一頓。”頓時,二姨夫不敢說話了。

那人也沒等二姨夫回話,其實也不是要跟他聊什麽,就是心裏頭不痛快,借著抽煙的工夫隨便找個人吐吐心中的不快,感覺說出來,這點憋屈就好了。他繼續說:“你說開車那人,多不負責任,我聽說車裏還有他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啊,全家人的性命啊,就這麽開車?你猜怎麽著?公母倆都沒了,就剩一個孩子,要我說啊還不如幹脆都死了得了,留一個孩子孤苦伶仃的,更造孽啊,這以後這孩子怎麽活?”

二姨夫聽口風,感覺這人還挺講理,就試探著問:“是啊,那這孩子真是可憐,小小的年紀就沒爹沒媽了。不過這麽說的話,那您說這事故咋算呢?還找那小孩子賠錢?”

“唉,小孩子是沒招誰沒惹誰,怪可憐的,可是我們敬昱又招誰惹誰了?看吧,看看什麽情況,孩子沒錢,爸媽總不能沒遺產吧?爸媽沒錢,孩子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總有錢吧?”

“那要是真都沒錢呢?”

那人看了一眼二姨夫,把抽的差不多的煙扔地上踩滅了說:“有法律管著呢,看吧。”

說完,那人說了句謝謝,轉頭回去了。

二姨夫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犯了一陣愣,最後被燒到頭的煙屁股燙了手,渾身一哆嗦,煙掉了。他回過神來,心裏想著這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往回走。

往回走是往回走,不過既然跟冤家共處一樓,二姨夫開始多加小心了。他偷偷摸摸地走回小龍的病房,進門前還四下瞧了瞧。現在時間比較晚了,白天守候著的各路媒體基本上都撤了。幸虧如此,不然這麽顯眼,想不讓人找上來都難。

二姨夫打開門看了看裏面,二姨趴在小龍床前,好像是眯瞪著了,而小龍還昏迷著,情況沒發生什麽變化。他小聲叫了二姨一聲,二姨沒反應,於是他悄悄走了進去,盡量不驚動病房裏其他病人和家屬。不過看上去,他這樣的行為反倒是更顯得不正常。

二姨夫撥拉了一下二姨,二姨哼了一聲,沒醒過來。他並不氣餒,又來了一下,二姨醒了,看看他,又看看小龍,迷迷糊糊地說:“我還以為小龍醒了。”

“你跟我出來一下,我跟你商量點事。”

“不行,小龍離不開人。”

“哎呀,大夫都說了他很穩定,你在這兒待著他該醒不過來還是醒不過來,一會兒不在沒事,你出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二姨不悅地小聲嘟囔著,還是跟著他離開了病房。

走到樓道的角落,二姨夫找了一處窗台邊,站定了,小聲說:“小龍手術治病的錢,付了不少了,白天警察還跟我說回頭要咱們掏你妹和你妹夫火化的錢呢。”

“咋了,你錢還沒帶夠?明天去銀行再取點出來。”

“不是,你沒明白,你妹夫這回簍子捅大了,不光是這些事,還有事故的賠償呢。不光說這幾輛車,還有一條人命啊,你妹妹他們有多少遺產你知道麽?”

“那我哪兒知道?你先別管這些個事了,小龍沒事要緊,後頭的事跟家裏再商量。”

說完,二姨轉身回病房了。二姨夫聽得心裏發悶,又想抽一根,他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剛想點著,看到墻上那個禁止吸煙的標志,想了想,還是把煙夾在耳朵上,轉身往樓下走了。也正是因此,他沒能看到,走回病房的二姨,雙拳緊握,眼淚流下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