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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帥和閆敬昱兩個人喝得迷迷糊糊,袁帥在酒瓶子裏扒拉了扒拉,找到一瓶沒倒完的,給自己杯子裏續上,然後看了看表,已經夜裏一點多了。他又向周圍看了看,小飯館裏還三三兩兩的有幾桌人,這不是周末不是假期的,現在的人還真是閑啊,袁帥不知不覺間發出了和李少君那時在咖啡廳裏同樣的感慨。

閆敬昱喝吐了好幾回,一開始還不太好意思,以上廁所為借口出去,速吐速回,假裝沒事人。到後來就不行了,變成不顧一切地吐。好在啤酒這東西沒那麽上頭,吐完了,肚子裏得空了還能接著喝,且喝不倒呢。

喝了一口酒,袁帥看著對面的閆敬昱,解開了彼此的心防之後,在袁帥眼中,他們兩個其實是同病相憐的人,都在最需要父母的年紀遭到了父母的背叛。他不知道閆敬昱是怎麽接受這個事實的,他只記得這些年來母親雖然總是失魂落魄,卻又堅強地背負著兩個人的生命往前走去。這兩年,每當看望已經步入老年的母親,他都會問自己:婚姻是什麽?如果說婚姻都無法保護和維系兩個曾經相愛的人的關系,那麽還有什麽才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在和李少君談到婚姻問題時,袁帥退縮了,他不敢提到結婚這兩個字,在他眼裏這兩個字不再具有任何的神聖的幸福感可言,取而代之的是未來生活的不確定性,以及造成悲劇的可能。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太過偏激,也不知道該向誰詢問,只有在今天這個酒後的晚上,面對這個同樣悲情的人,他才有機會解開自己的心結。

袁帥問道:“我問問你啊,你現在還恨不恨你媽?嘿!嘿!跟你說話呢嘿!”

“啊?”閆敬昱拖著長聲,慢慢醒轉過來,雙手撐著椅子把自己從“京癱”的狀態下恢復原位。

“我說,你還恨不恨你媽?”

閆敬昱想了想,突然一個定神,說:“哦,你說我媽啊。”

“是啊,沒問你二姑。”

“唉,你說的這個人,我好像好長時間沒見過了,你容我想一想。”

閆敬昱說完,也開始從旁邊的酒瓶子堆裏扒拉,一邊扒拉一邊念叨著怎麽都空了,眼瞅著就把桌子上一個瓶子給碰倒了,啤酒“嘩”地灑了一地,其實這是唯一剩下的一瓶。

服務員挺和藹,估計是對這情況屢見不鮮了,趕緊過來說別動了別動了,然後拿來個笤帚把瓶子碎片掃了。袁帥沒說話,把自己杯子裏的酒倒了一半給閆敬昱。

閆敬昱拿起酒,喝了一口說:“要說過去吧,其實不叫恨,那時候叫惶恐。雖然說我爸沒了以後,她一直也沒怎麽在意過我,但是畢竟每天住在一塊,好歹算是個家。突然她人就不見了,我是害怕的。那種害怕,比起你們欺負我的時候,還要害怕。其實你們每天欺負我,我沒什麽感覺,那會兒我覺得挺正常的,既然我媽是個這樣的人,那就屬於我活該。後來那事被學校知道了,我以為學校會找你們讓你們停手,結果沒有。他們找我說讓我退學,我覺得這就坐實了我活該的想法,這是你的錯,為什麽要讓我走,你說是不是?”

袁帥覺得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他原來以為閆敬昱是不堪受辱主動退學,李少君告訴他是因為沒錢上學所以退學,這兩種情況他覺得都能說服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學校發起的。但是不管怎麽說,客觀上來講,閆敬昱確實是因為袁帥的存在,才無法在學校立足的。

“後來我沒地方去,被街道送到了孤兒院。你說孤兒院就孤兒院吧,還叫什麽福利院,有什麽福利?這不是見人就叫爺爺——裝孫子嘛。我去了孤兒院以後,覺得還不如在學校,那裏面有股味,我說不上來,反正很難聞,我每天什麽都不想幹,就想一個人待著。”

“後來呢,你被人收養了?”

“啊,被人收養了。其實我很厭惡他們,我覺得他們只是可憐我,我覺得我不應該被可憐,我就應該一個人在那兒待著,誰來也沒用,我媽來了我也不會走,那味道再討厭,那孤兒院名字再自欺欺人,我也不想出去了。”

“可是你還是選擇了出去。”

說到這,閆敬昱突然站了起來,喊道:“酒呢?怎麽就沒了?還能不能幹買賣了?”

一個服務員跑過來說:“兩位大哥,我們這兒得關門收攤呢,真的不賣了,剛才老板已經走了,走的時候把酒櫃冰櫃都給鎖了。”

袁帥聽了,趕緊起來拉住閆敬昱,從兜裏掏出一把錢來說:“你看看夠不夠。”

服務員數了數,說還得找他五十多。袁帥一擺手,意思是罷了,拉著閆敬昱走出飯館。夏日的夜晚,不比白天涼快多少,倆人一出門,馬上就開始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