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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雪從北京西站下了火車,站在站台上,周圍的人都在爭先恐後地往站台兩邊的地下通道走,沒有任何停留的意思,仿佛這裏是個不祥之地,必須馬上逃離才好。連大喇叭廣播都在不停地催促乘客們盡快從地下通道離開。

可是去哪兒呢?裴雪擡頭看著站台頂棚空隙間露出的北京的天空,呼吸著無處不在的北京的空氣,周圍的人潮洶湧,腳步嘈雜,大旅行箱叮了咣當,一切都顯得有點魔幻。她突然覺得這座城市開始陌生了,即使這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

她知道她總還是要給郭徽一個交代的,她想好一回北京就先去找郭徽,可是她此刻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該怎麽面對他?怎麽跟他講呢?

轉念一想,當時小趙在電話裏講的,小趙不明白,她一聽就懂,郭徽已經知道一些真相了,他知道他在電視節目上出現的時間和自己在酒店的時間吻合,也知道了一心福利院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更知道了她曾經的那個名字。

他還知道些什麽?在他的眼裏,自己又是什麽呢?

對於一個剛剛七歲,對這個世界都沒什麽清晰概念的小女孩來說,彼時彼刻難以理解王校長對她做的一切是什麽。當時的她只覺得這件事很難為情,王校長的身體也讓她本能地抗拒,但是她拗不過校長的力量,更拗不過校長的權威。每次離開那個辦公室,她都直奔自己的宿舍,只想躺在床上把自己包起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想。周老師經常來找她,每次都能在她以為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中找到一個突破口,用只有她倆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勸慰著她,說王校長只是很喜歡她而已,不需要感覺過於難受,如果真的受不了就來和周老師講,周老師會幫忙跟校長說的,不要自己直接跟校長說,不然校長會覺得她不喜歡校長了。

可是她本來就不喜歡校長啊。

不知道多少次這樣的夜晚後,有一天在被窩裏,她聽到了窗外的陣陣巨響,最終她從被窩裏走了出來,看著窗外的煙花盛放。

過年了。

孩子們都聚在操場上,圍成一個很大的圓,圓心中有幾個老師在輪流點著煙花,他們一起看著煙花,指指點點,臉上充滿笑意。老師們站在圓的內部,攔著想往裏跑的孩子,也是一臉笑意。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笑不出來。

找了半天,她沒有看到閆敬昱的身影,他去哪兒了呢?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她穿好了衣服,跑到樓下,圓心裏的周老師眼尖看到了她,從孩子堆裏擠出來跑到她面前,對她說著什麽。也不知道是因為鞭炮聲音太響,還是她躺了太久,在她眼裏周老師幹張嘴不出聲,她什麽都沒聽見。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周老師說話,但是又聽不出來她在說什麽。

“閆敬昱呢?”她開口了。

“敬昱?”周老師愣了一下,又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話句句入了自己的耳朵,“他……他已經走了,被人領養了。”

除夕之夜,鞭炮聲聲。裴雪,葉一琳,沉默了半晌之後,突然放聲大哭,聲音近乎嚎叫一般。周老師把她摟在懷裏,把她的臉死死地埋進自己的羽絨服,任憑她在自己身上捶打。就在離他們十幾米之外,孩子們圍成的大圈依舊熱鬧非凡,煙花爆竹的轟鳴夾雜著他們的歡呼和笑語,誰也不會注意到角落裏這兩個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