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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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校長聽著電話那頭的李少君一字一句地把事情道來,本就睡不著,在床上輾轉反側的她慢慢坐起身來,站在床邊看著窗外寂靜的世界。

李少君去郭徽家之前,和周校長說了一聲,因此她對今晚的結局已經做了千百種設想。當然,最大的可能是一無所獲,周校長也不相信即使郭徽真的對小龍有不軌之心,還會那麽輕易地暴露在李少君面前,不過前提是她不知道王健的存在。

或者呢?真相大白?郭徽俯首認罪,一切在還沒有在變得更糟之前得到解決,這當然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可是實際情況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裴雪的出現,郭徽的真實想法,更可怕的是王校長的死亡,這件事讓她突然心裏一絞,關於她的這個前輩的種種,又在眼前浮現。

王校長突然的回歸,周校長是有心理準備的,在那之前她接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一個電話,來電人是他的妻子。或者說是前妻。

對方講述了王校長在美國就醫的經過,說他一開始還很配合,但是長久下來效果並不明顯,他的狀態反而有點愈演愈烈。家人甚至得每天派人看著點兒他,要知道那裏對於他的這種罪行可是無法容忍的,鬧不好直接就給斃了。

隨著年頭越來越久,王校長歲數越來越大,家人們發現他又開始有了其他症狀,開始囈語、健忘以及精神恍惚,被逼得幾乎崩潰的他們最終選擇了趁他還有行為能力的時候用一紙協議結束親人的關系。

不過王校長的家人還算是仁至義盡,給他留下了足夠他生活的資產,並且對於他的未來,希望遵從他的意願,幫他做好打算。

而王校長的意願就是,他要回國。

而一個已經流離失所,還患有精神疾病的老人,回到國內還能到哪裏去呢?王校長的這個選擇他的家人並不在意,但是卻直直地插入了周校長的心。

周校長記得自己年輕時剛剛來到“一心”,很長一段時間內並不能適應這裏的工作。每天面對各式各樣的經歷悲傷過往的孩子,她並不能緩解他們的傷痛,反而被他們的氣場同化掉,陷入了抑郁之中。若不是王校長,她大概早已經離開“一心”了。

王校長在一次夜深人靜時分,把她叫到學生宿舍門口,輕輕打開了一點門縫,讓她把耳朵靠在門縫上仔細聽,看看能聽到什麽。

年輕的周老師搖了搖頭,表示除了好像有個孩子打呼嚕,沒別的聲音。

王校長尷尬地笑了笑,說:“你靜下心來,仔細聽。”

周老師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和姿勢,閉上眼睛,讓一切感官辨識力集中在右耳上,隨著時間流逝,進入耳朵裏的聲音越來越單純,越來越清晰。

她聽到了,是抽泣聲,不止來自於一個人,而是好幾個發自不同方位的抽泣聲,那聲音只能來自於這看似一片寂靜的大屋子裏。

“聽到了?”王校長輕輕把門關上,拉著她走到稍遠處。

“孩子們在哭?”

王校長點了點頭,取出一根煙來點上,“每天晚上,都會有孩子躲在被窩裏偷偷哭,他們有的人是剛來到‘一心’,有的人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很久,卻還是不能改變這種情況。他們這麽小,小到不能明白父母家人的離去對他們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未來的生活對他們來說有多艱難,他們只知道曾經答應他們要日夜陪伴他們的人離他們而去了,就這麽簡單。”

年輕的周老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但是他們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鉆進自己的被窩裏的時候,把頭埋到裏面去的時候才會哭泣,同時還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不發出聲音,只有當你用力去聽,才能聽到。”王校長從懷裏掏出來一個袖珍的小鐵罐子,打開蓋把煙掐滅在裏面,又把鐵罐子裝回兜裏,“因為他們不希望打擾別人,不希望自己的情緒影響別人,他們對自己說,要堅強。”

王校長把撣到窗台的煙灰盡數吹到窗外,又繼續說:“他們小小年紀,不用別人教,就知道自己要當一個堅強的人,而我們還在每天長籲短嘆不能自拔,我們還不如他們嗎?”

“可是……”周老師有所觸動,但依舊心有困惑,“我不知道怎麽幫他們走出來啊。”

“你還是沒聽懂我說什麽?”王校長看著她回答,“誰也幫不了他們,我們可以做的唯有陪伴,陪伴他們走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

回憶往昔,周校長怎麽也不會想到日後的王校長會變成那樣一個人,會對自己口中念著的堅強的孩子們做出那樣的事來。但是時過境遷,誰又能說得清一切是從何而起呢。

當周老師無意間發現王校長對葉一琳的越界舉動時,她的反應並不比後來的閆敬昱好多少,一樣被驚呆得話也說不出來。但是等緩過神來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還有沒有別人看到?回想起來,當時出現那種想法,她就已經站在王校長的幫兇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