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胡利安王子跨過鐵門走進山洞時,他隱約感到一種永遠都無法擺脫的不安全感。

英靈谷。我到這兒來幹嗎?

鐵門裏面又冷又黑,只有兩支手電筒在照明。空氣中彌漫著石頭散發出的潮氣。

一個身著制服的男子站在他們面前,雙手顫顫巍巍地拿著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這位掌管國家遺產的官員似乎有些誠惶誠恐,對此胡利安一點兒都不奇怪。父王在這裏。毫無疑問,這位可憐的官員是在深更半夜被召來專門為國王打開佛朗哥聖山的。

在黑咕隆咚的山洞裏,六名皇家特工緊隨其後。這時一名特工快步走上前來。“胡利安王子、巴爾德斯皮諾主教,我們正在等你們。這邊請。”

皇家特工將他倆帶到一扇巨大的鑄鐵門前。大門上雕刻著一個瘆人的佛朗哥主義標志——一只與納粹標志相似的兇猛的雙頭鷹。

“陛下在甬道的盡頭。”特工說著示意他們穿過大門。大門沒有上鎖,半掩著。

胡利安和主教不解地交換了眼神,走進大門。大門兩側是一對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雕塑——兩個死亡天使,手持形同十字架的利劍。

又是佛朗哥宗教軍事化的象征!胡利安心裏嘀咕著隨主教在山洞裏開始長距離跋涉。

眼前的這條地道裝飾得跟馬德裏皇宮的舞廳一樣講究。鋥亮的黑色大理石地面,高聳的方格天花板,華麗的長廊兩側墻上擺放著一望無盡、形同火炬的燭台。

但是今晚,長廊中的光源顯得更加奪目。無數只火盆——耀眼的火碗布置得跟機場的跑道燈一樣——把整個長廊變成了橘紅色。按照王室的規矩,每逢重大場合才能點燃火盆。國王深夜駕臨,顯然意義非凡,所以才點燃了所有的火盆。

跳躍的火光反射到拋光地面上,讓整個長廊籠罩在一種近乎超自然的氛圍中。胡利安能夠感受到那些悲傷的幽靈,他們生前在這座冰冷的山裏數年如一日忍饑受凍,揮著鐵鎬和鐵鍬開鑿了這條地下長廊。許多人被折磨死後便深埋在了這座山裏。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佛朗哥的榮耀。

兒子,瞧仔細了。父親曾告誡過他。早晚有一天,你會把這裏拆了。

胡利安心裏清楚,身為國王的父親沒有權力拆掉這座雄偉的建築。但他不得不承認,西班牙人民居然眼睜睜地看著它建起來,尤其是在西班牙迫切希望擺脫黑暗的過去,向新世界挺進的時候,這座建築仍然能矗立在這裏,這真的讓他感到震驚。不過話說回來,仍然還是有人希望重回老路,每逢佛朗哥的祭日,成百上千老態龍鐘的佛朗哥分子仍會擁到這裏來祭拜他。

“胡利安殿下,”一行人沿著長廊往裏走時,主教悄聲說道,免得別人聽見,“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麽把我們召到這裏來嗎?”

胡利安搖了搖頭。“我還希望你知道呢。”

巴爾德斯皮諾長長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

胡利安心想,如果主教都不知道父王的心思,那就沒人知道了。

“我只希望他沒事。”主教說,口氣溫柔得讓人吃驚,“最近他的一些決定……”

“你是說他本該躺在病床上,卻跑到山裏來召見我們?”

巴爾德斯皮諾微微一笑。“是的。”

胡利安很納悶,父親的貼身侍衛為什麽沒有阻止奄奄一息的父親離開醫院來到這個不祥之地。不過話說回來,皇家衛隊所接受的訓練就是絕對服從命令,尤其是三軍總司令下達的命令。

“我已經有好幾年沒在這裏禱告了。”巴爾德斯皮諾看著燈火通明的長廊說。

胡利安知道他們走的這條長廊,不僅是進山的通道,還是官方批準的天主教堂的中殿。擡頭往前看,能夠看到一排排的靠背長椅。

神秘的殿堂[314]。胡利安小時候是這樣叫它的。

地道盡頭的這座鍍金聖殿是從花崗巖山脈中開鑿出來的巨大洞穴,一個擁有寬大穹頂、令人嘆為觀止的地下教堂。據傳這座地下陵墓的總建築面積比聖彼得大教堂還大。主祭壇位於山頂十字架的正下方,周圍有六個獨立的小禮拜堂。

他們走近主殿時,胡利安往四周看了一眼,看看父親在不在。但教堂裏空無一人。

“他在哪裏?”主教問道,聲音聽上去有些擔憂。

胡利安現在也跟主教一樣擔心起來。他擔心皇家衛隊把父親獨自扔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王子快步朝前走去,仔細看了看主殿的一個耳堂,又看了看另一個耳堂。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又一路小跑繞過祭壇,來到後殿。

胡利安就是在這裏,在山的最深處,終於看到了父親,他停下了腳步。

西班牙國王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孤零零一個人,有氣無力地坐在輪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