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椅奇譚

在某個冬天的傍晚,天色已近昏黃,大約是五點鐘,你要是此時行走在馬蘭博郡通向布裏斯托的路上,會看到一個男子坐在二輪馬車上,鞭打著一身汗氣的馬兒疾馳而過。我想,你要是真的曾在那個時候路過那個地方,就一定會對這個場景留有印象。

那天的天氣非常糟糕,濕冷的夜晚氤氳著黏糊糊的水汽。旅人顛簸著疾行在馬路上,孤獨而陰郁。這輛二輪馬車以危險而驚人的速度飛奔著,馬車的顏色是土紅色的,輪子也是紅色的,拉車的棗紅母馬低著頭往前跑,看起來脾氣暴烈——它好像是郵差所用的矮種馬和肉販高等馬交配的產物。這個場景要是被某個商人看到,馬上會認出這個名叫湯姆·斯瑪特的男子,他家住在卡特頓街比爾森巷。可是當天恰巧那條路上沒有一個商人,男子的身份眾人也就無從知曉。湯姆·斯瑪特驅打著暴怒中的馬兒,就這麽趕著紅馬車張揚而詭秘地奔走著。如此說來,能洞察真相的智者在這世上畢竟不多。

大風中的馬蘭博郡,無疑是這個無聊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你要是想知道我何以說馬蘭博郡是最糟糕、最陰郁的地方,只要挑一個冰冷的夜晚,淋著驟然而至的大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路上,這種孤寂感會讓你立即明白什麽叫“陰郁”。

糟糕的風依舊糟糕地吹著,夾著暴虐的大雨,雨線就像是糟糕的書法家們在紙上胡亂塗抹的線條。也許在某一瞬間,風似乎突然停了,被暴風蹂躪著的旅人在錯愕的同時不由地感到歡喜,然而忽地“嗚哇”一聲,大風嚎叫著從遠處襲來,從山坡上越過,在平原上呼嘯,帶著驚人的能量和聲音刺激著眾人的心臟,然後夾帶著刀子一樣的暴雨劈頭蓋臉地打向旅人和馬兒,把濕冷刺骨的雨水灌進他們的帽子裏、耳朵裏。大風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呼嘯聲擊打著他們,好像是在顯示大自然無上的威力,也好像是在對旅人的無能為力大肆嘲諷。

棗紅色的母馬在飛奔中濺起一攤攤泥水,此時卻好像對不友善的大自然表示自己的厭惡,支楞起此前萎靡低垂的耳朵,同時努力讓步調保持平穩,直到它的步伐突然被更為暴烈的大風打亂。它猛然間停住了腳步,四蹄好像紮根一樣在泥土裏站定,抵禦著狂風的侵襲。它竟然就這麽穩住了,感謝上帝,要是它沒能抵抗住大風,它那幹瘦的身軀、沒有什麽重量的馬車以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湯姆·斯瑪特,統統都會成為狂風的玩物,被它隨便吹到什麽角落裏。不管怎麽樣,壞脾氣的母馬、紅輪馬車以及可憐的湯姆·斯瑪特一起玩完,大概是可能性最大的情況。

湯姆·斯瑪特使出了他最讓人討厭的看家本領,一遍遍地咒罵著:“我的胡子跟皮帶!他奶奶的!要是你他媽不高興,就盡管吹我好了!他奶奶的!我的胡子跟皮帶!”

在被大風吹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湯姆·斯瑪特怎麽還敢這麽囂張呢?對此我也不清楚,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湯姆·斯瑪特的確這麽說了,而且這件事還經常被我舅舅翻來覆去地說起。

“要來沖我來!”湯姆·斯瑪特近乎歇斯底裏地喊著。棗紅母馬好像是要給主人助威一般,也咆哮著發出嘶鳴。

“振作起來,我的大姑娘!”湯姆·斯瑪特一邊用鞭子尾端輕輕地拍打著馬兒的脖子,一邊說道,“等會兒不管碰到什麽房子咱就停下來,今天就不趕路了,所以你就加把勁兒吧,走得越快休息越早,駕!走嘞!小心點,我的大姑娘!”

暴怒中的母馬對於湯姆·斯瑪特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聽明白了,抑或是因為站著太冷所以才選擇往前走,我的確搞不清楚。然而我清楚的是,湯姆·斯瑪特話音剛落,馬兒轉瞬間豎起耳朵撒開蹄子就跑,快得連馬車都“嘎吱”、“嘎吱”作響,讓人恍然有一種馬車是在馬蘭博郡的草皮上疾馳的錯覺。跑瘋了的母馬最後總算自己在一家旅館旁停了下來,此時它距離馬蘭博郡的邊境還有八分之一英裏。

湯姆·斯瑪特讓旅館的馬夫接過韁繩時,隨便瞥了一眼房頂,隨後就在盒子裏收好鞭子。這棟老房子看起來很是奇怪,屋頂是由各種鑲嵌成花樣的木板釘成的,橫梁有些雜亂,上面有扇三角形的窗戶,從裏面可以看到灑滿碎花的小徑,以及昏暗門廊下的低矮小門。從外面進房子要通過一些陡峭的階梯,而沒有平穩的現代樓梯。雖然如此,這個地方看起來還是比較舒服的,有溫暖的燈光從窗戶裏透出來,馬路以及路邊陰暗的樹籬都被明亮的光線照亮了。對面的窗戶中隱隱閃爍著紅光,裏面的影像透過窗簾也能朦朧地看到,顯然裏面有熾烈燃燒的火焰。作為一位經驗豐富的旅行者,湯姆·斯瑪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這些細節。此時他雖然已經被凍得瑟瑟發抖了,可還是敏捷地從馬上跳下來,走進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