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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在沙沙地下,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夜幕打開,又重新合攏,路面很快就恢復了寧靜。一具女屍側臥在馬路邊,鮮紅的血從屍體下方汩汩地流出來,被雨水沖刷到路基下面,然後消失不見。

一輛深灰色本田思域向案發地點駛去。

“媽了個巴子,又是車禍!”王三牛坐在副駕駛座,勉強伸開雙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嘴巴張開,半天才合攏,“真搞不懂這幫孫子,難不成都閉著眼睛開車的?半夜都不消停,還讓不讓人睡覺?”冬天的被窩讓人無限留戀,半夜被叫起來確實很不爽,難怪王三牛會惱火。

江楓扶著方向盤笑道:“你小子有沒有公德心,還想著睡覺,現場可能有人一睡不起了。”他笑起來嘴角略歪,眼睛依然緊盯前方。

江楓是東風市南湖公安分局刑警。王三牛是他的跟班小弟,入警不到半年,十足的“菜鳥”。案發當晚,正好是江楓這組值班,接到電話便立即趕往現場。

十多分鐘後,就看到前方出現亮光。

幾輛警車停在馬路邊,車頂上的警燈閃爍,穿透濃濃的夜幕,格外醒目,似乎在提醒過往的司機,這裏剛剛發生過非同尋常的一幕。

接到事故報警後,交警首先到達現場,確認是死亡事故之後,再通知技術員和刑警到場。中心現場已經封鎖,只留下一條車道,供來往的車輛通行。兩名穿著反光背心的交警站在馬路中心線上,指揮來往的車輛小心繞行。

一輛藍白相間的江鈴全順停在現場,車身上寫著“現場勘察”四個大字。發動機並未熄火,車頂上的三盞探照燈同時打開,仿佛多了三個人造小太陽,把周圍幾十米照得亮如白晝。幾名刑事技術員正在開展工作,測量、拍照、提取痕跡物證,而大雨讓原本簡單的工作變得艱難許多。

江楓靠邊停車,習慣性地看了一眼車上的電子鐘,時間剛過零點。車門打開,寒風迎面襲來,像刀子一樣刺進骨頭。王三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頓時睡意全消。

兩人各撐了一把黑傘,豎起衣領,微弓著身子,並肩向人群走去。

“江楓,我就知道,輪到你值班肯定要出事。”穿著雨衣的唐法醫解下口罩,笑著同江楓打招呼。唐法醫鼻梁上架著近視眼鏡,透出一股學究氣,快五十歲的人,個頭不高,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顯年輕。

“這可不能怪我。”江楓笑道,“早知道會發案,今晚我就睡在馬路上了。”為什麽在這種悲劇的場合中,老是開這種不合時宜的玩笑?江楓也曾覺得奇怪,也許是在潛意識中需要緩解焦慮情緒吧。

後來聽心理專家解釋,他就釋然了。有人做過統計,一個警察在任職的頭三年看到的人生悲劇,比普通人一輩子看到的還要多得多。普通人在四十歲之前,極少有機會見到屍體,而警察早已司空見慣。如果一個警察看見屍體就悲痛欲絕,道德上也許是正確的,職業水準卻值得懷疑。

“什麽情況?”江楓把目光移向肇事車輛。

“兩車迎面相撞,一死一傷。”唐法醫瘦削的臉上波瀾不驚。

江楓環視四周,滿地狼藉。一輛紅色本田飛度趴在路邊,車頭的前半部分幾乎沒有了,靠駕駛室這邊的車門已脫落,左前輪不知去向,玻璃碎片和各種零配件散落一地。黏稠的機油在地上緩慢地蜿蜒前行,像一條條黑色的怪蛇。

在飛度前方十多米遠的地方,一輛銀色大眾寶來橫在馬路中央,車頭被撞得稀爛,引擎蓋高高卷起。

江楓向路邊的屍體走去。離飛度車三四米遠的地方,地上躺著一具女屍,呈側臥姿勢,兩手伸直,腿部彎曲,就像一個熟睡的嬰兒。女屍頭部血肉模糊,散亂的頭發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臉上,看不清容貌,屍體周圍的雨水已被染成紅色。江楓推測,可能是在兩車相撞的瞬間,巨大的沖擊力把她從駕駛室裏甩了出去,當場死亡。

除了戰場,最慘烈的就是交通事故現場,眼前的景象並未讓江楓感到驚訝。從兩輛車的損傷程度來看,死者應該是飛度車上的司機。寶來的車頭雖然被撞壞,駕駛室卻並未發生嚴重變形,看樣子司機不至於喪命。

“寶來司機呢?”江楓轉身問身邊的唐法醫。

“也是個女的,命大,只受了點輕傷,已被交警的弟兄控制起來,送到武警醫院包紮去了。”唐法醫說。

江楓心裏有底了。像這種交通肇事案,事實清楚,因果關系明顯,只要肇事司機沒有逃逸,按部就班照法律程序辦就行了。但是無論多麽簡單的案件,一定要到現場看看,這是他多年辦案形成的習慣,不到現場走走,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事故地點位於迎賓大道海安化工廠門口路段。江楓對此地並不陌生,在這不到二百米的路段,被稱為東風市的百慕大三角。“Z”字形彎道,連續兩個小角度急轉彎,已經極為兇險,再加上一個陡坡,簡直就是鬼門關。尤其是在下雨天的晚上,視線不良,極易引發交通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