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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

坐在水泥地上,望著頭頂五米高的圍墻,林小硯不禁想起了“坐井觀天”。

林小硯對這個看守所並不陌生,以前常來這裏采訪犯人,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階下囚。坐牢不見得全是壞事,失去了自由,卻變成了時間的富翁。告別了手機,遠離了微信朋友圈,不必起早貪黑趕稿子,再也不用擔心半夜被主任叫起來跑現場,她終於有大把的時間與自己獨處。

“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拋頭露面總不太好。”大學畢業前夕,林小硯提出想去報社應聘記者時,母親陳慧君明確表示反對。她希望女兒未來能成為一名公務員或者教師,當公司職員也行。總之,最重要的是穩定,在母親的眼裏,穩定壓倒一切。

林小硯最害怕的恰恰就是穩定。每天準時打卡上班,見一樣的人,說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按照一成不變的軌跡轉圈圈,周而復始。這種人生與鬧鐘有什麽區別?一眼就能看到退休後的樣子,想想都覺得恐怖。她又去遊說父親,在她的生活經驗裏,父親是個有求必應的活菩薩。果然,林建國同意了。

林建國和妻子陳慧君商量:“既然孩子喜歡,就讓她去長長見識吧,年輕人出去闖一闖,就算吃點苦頭也不是壞事,等她碰了壁自然會回頭的。”陳慧君雖然一百個不情願,卻也不再堅持了,家裏的大事向來都是林建國做主。

林小硯如願以償,成為了《東風都市報》的一名記者。那年,中央電視台一档美食節目火遍大江南北,受到各路吃貨熱捧。報社聞風而動,趁勢開辟了美食版面,把還是新人的林小硯派去負責。林小硯本來就是個吃貨,加上文筆優美,這下簡直如魚得水,把一個美食欄目辦得風生水起,令領導和同事們刮目相看。

如果不是兩年前遇到那個女孩,林小硯依然是一個美食記者,很可能還會寫出一部美食專著。

一年前的夏天,報社得到一條線索,一個偏遠縣的鄉村發生了一起蹊蹺的少女懷孕事件。王主任覺得此事有料可挖,剛好跑那條線的男記者請假做痔瘡手術去了,王主任正在考慮替代人選,林小硯就稀裏糊塗闖了進去。

林小硯本來是要到十六樓的,卻鬼使神差地在十五樓下了電梯,敲錯了門。“對不起,走錯了。”她剛想退出去,卻被王主任叫住:“沒錯,你來得正好。”

“哦。”林小硯還沒反應過來,就領到了新任務。

那個女孩叫燕子,十三歲,和五十多歲的父親一起生活,母親五年前跟一個跑江湖算命的跑了。燕子上體育課時,被老師發現已懷孕數月,因此退學。她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裏,任憑家人打罵,也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在那個閉塞的小山村,此事成了大新聞,流言四起,村民自發地當起了偵探,有人開始懷疑是她的父親讓她懷孕。

林小硯在那間破屋裏見到燕子時,她已經有四個多月身孕。愚昧的老父親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竟決定讓燕子把孩子生下來,再作鑒定。燕子這麽小,如果把孩子生下來,她的一生就徹底毀了。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都必須阻止這個荒唐的決定,林小硯心想。

林小硯搬了一條長凳,坐在床前與燕子單獨交談。

“我是來幫助你的。”

燕子瞟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姐姐,說說你的委屈……”

燕子開始抽泣。

以前寫美食報道時,從不會遇到這種情況,林小硯不想輕易放棄,磨了一個多小時,燕子終於開口。原來是村裏兩個老頭趁她一個人在家時,多次強奸她,她既害怕又害羞,不敢告訴任何人,她也不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老父親因為她而蒙上不白之冤,對她充滿怨恨,非打即罵。她更不敢說出真相,怕沒人相信。

臨走之前,林小硯把自己帶的面包、餅幹等全給了燕子,自己餓著肚子連夜趕回報社。

第二天,這篇報道作為頭版頭條,整版刊發。見報當日,當地警方迅速反應,把那兩個強奸犯抓獲歸案。此後,林小硯又采寫了幾篇後續報道,還策劃了一場獻愛心募捐活動,把燕子接到市醫院,把孩子打掉了。

林小硯沒想到,這次采訪改變了一個小女孩一生的命運,挽救了一個破碎的家庭,還讓兩個惡棍繩之以法。這是她當美食記者所永遠無法獲得的成就感。

這次采訪也改變了林小硯的命運。當王主任問她有沒有興趣跑政法口時,她欣然答應了。

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好記者?林小硯常常思考這個問題。選擇了這個職業,就意味著要面對很多難題。在深入現場的過程中,她常常遭受別人的白眼,遇到過各種困難,甚至是危險。當這些漸漸融入生命中,增加的不僅僅是閱歷,還有對心靈的凈化和對生命的感悟。這讓她更加堅信,當初的選擇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