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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上班,江楓在食堂吃完早餐,直接去二樓找唐法醫。走到辦公室門口,敲了幾下門,沒人應答。門沒上鎖,江楓輕輕推開門,發現裏面沒人,電腦顯示器還亮著,便轉身去了刑事技術實驗室。

二樓整層都被用作刑事技術室用房,分為辦公區和實驗區。推開實驗區的玻璃大門,裏面寬敞明亮,纖塵不染。走廊兩側共有五六間功能不同的實驗室,江楓走到最裏面那間。門是開的,身穿白大褂的唐法醫背對門口,正對著一台顯微鏡全神貫注地觀察一小塊骨頭,似乎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江楓輕輕敲了兩下門:“唐法醫,一大早就在忙?”

“不好意思,江楓,等我幾分鐘,我先把手上的事情處理一下。”唐法醫聽出是江楓的聲音,並未轉身。

江楓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環顧四周。他很少走進刑事實驗室,即便是大白天,仍感覺這裏陰森森的。

裏面有一個不銹鋼操作台,上面擺放著氈板和各種刀具,居然還有一個高壓鍋,墻角並排擺著兩台乳白色的三門冰箱。不明就裏的人,會以為走進了新裝修的廚房。江楓當然清楚,冰箱裏裝的可不是什麽雞鴨魚肉,心裏暗自祈禱,中午食堂最好別有肥腸、排骨之類的。

唐法醫把兩根人腿骨裝進物證袋,打開冰箱門,放進冷藏室。他脫掉手套,走到水池邊低頭洗手:“找我什麽事?”

“還不是平安夜那起交通事故。”江楓苦笑。

“查得怎麽樣,有什麽進展沒有?”唐法醫扭頭看江楓,似乎急於知道答案。

“進展不大。”江楓說,“不過事故時間已經確定了,就是當晚11點40分左右。”

“這麽說,李莉芳的死因非常可疑,死亡原因查清了嗎?”唐法醫臉上看不到任何意外,仿佛早在預料之中。

“查清了死因,我還找你幹嗎?”江楓一臉無奈。

“你想讓我幹什麽?”唐法醫關掉水龍頭,拿起一條幹毛巾擦手。

“解剖屍體。”

“技術上沒有任何問題,屍體隨時可以解剖。”唐法醫頓了頓,“不過,你知道的,交通肇事案一般只作屍表檢驗。如果要解剖,死者家屬那邊恐怕阻力會很大。”

“先不管那麽多,你做好準備,家屬那邊的工作我去做。”江楓站起來。

從刑事技術室出來,江楓開車去李莉芳的父母家。

開了一個多小時,江楓邊走邊問,終於找到韓秀英住的村莊。村子規模挺大,卻冷冷清清,見不到什麽人,房子蓋得雜亂無章,大部分都是鐵將軍把門。農村人口越來越少了,難怪城市房價飛漲,江楓不禁想。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就看到韓秀英家那幢灰色的二層小樓。

鄉下民風淳樸,白天沒有關大門的習慣。江楓剛走進廳堂,就看到一張憔悴的臉,眼神空洞,是李莉芳的父親李水根,老伴韓秀英在他身後。他們仍沉浸在喪失親人的悲痛之中,兩天時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你好,我是刑警隊的江楓。”江楓暗暗給自己鼓勁。他知道,自己即將要面對的,不亞於一場戰鬥。

“警察同志,坐下說話吧。”江楓沒穿警服,李水根略微遲疑一下,才認出這個年輕人是兩天前見過的警察。

“房子真大,比城裏強多了。”江楓在一條長凳上坐下,左右看了看,室內陳設簡陋,只有幾件舊家具,墻上貼著偉人頭像,大致能看出主人的家境。

“大有什麽用,又不值錢。”李水根說。

“有件事,我想和二老商量商量。”江楓切入正題。

“什麽事?”李水根警惕起來。

“情況是這樣的,通過我們這兩天的調查,發現李莉芳的死因存在一些疑點。所以,我們下一步準備對屍體進行解剖,希望……”

話沒說完就被韓秀英打斷:“不行,你們想都別想。”由於悲傷過度,韓秀英的嗓子已經嘶啞,聲音不大,卻無比堅決,絕無商量的余地。

江楓說:“作為父母,你們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是……”

“我女兒死得這麽慘,還要被你們開膛破肚,人死了都不能留個全屍,你們是不是爹媽生的?”韓秀英越來越激動,上前一步,手指幾乎指到江楓的鼻尖上。

李水根一把拉住韓秀英:“老太婆,先聽人家把話說完。”

“芳芳,你命真苦啊,人走了都不得清靜。”韓秀英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韓秀英的情緒完全失控,江楓只好暫時沉默,這時候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了。李水根還算清醒:“警察同志,事故已經很清楚了,司機也抓到了,還會有什麽疑點?”

“我們現在懷疑,李莉芳的死因可能沒那麽簡單。”

“什麽?”李水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你們有什麽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