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角色扮演(第3/4頁)

李逸梅真的是滾出家門的。

當夜,她在丈夫的注視下滑稽而認真地一步一滾,弄得渾身盡是泥土。但目睹此情此景的丈夫卻無任何表情。奇怪的是當李逸梅走在母親6年前指向的那條道路上時,她並沒有感到任何帶有逃離意味的輕松,內心深處反而充斥著一絲難以言說的迷惑不解。這種情緒此後環繞在她身邊,就像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味般無法彌散。李逸梅也曾苦惱它的根源,直到黃海潮倒在血泊裏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

李逸梅輾轉來到浮山縣,做過服務員、保潔員、車間工人,後來經人介紹,來到江城從事家政工作。她頻繁更換工作,以求賺得更多的金錢,然後將它們源源不斷地匯給那位在賭桌上豪氣幹雲的丈夫。李逸梅被黃海潮聘用,是在她來到江城的第二年。由於工作認真、盡職盡責,她受到了黃海潮一家的極度認可,尤其是黃海潮之女黃晴。此時黃海潮與妻子鐘黎黎感情上已經出現裂痕,頻繁的爭吵使得兩人根本無暇顧及孩子,正是這份缺失,讓黃晴對李逸梅依賴有加,而李逸梅對黃晴的照顧也確非生母鐘黎黎可比。

案發當日,黃海潮再次與鐘黎黎激烈爭吵。惱怒之下,鐘黎黎表示要與黃海潮一刀兩斷,而後收拾行李揚長而去。這一切都被幼小的黃晴看在眼裏,她抱著愛貓懇求黃海潮追回媽媽。也許是余怒未消,無處發泄的黃海潮蠻橫地奪下了那只貓,狠狠地摔死了它。黃晴眼見愛貓斃命,這才說出要讓自己的父親不得好死的話來。為了安慰黃晴,好心的李逸梅提出要為黃晴的愛貓做一副棺材安葬,並試圖說服黃海潮參與其中,以此來緩和父女間的裂縫。只是李逸梅未曾想到,爛醉如泥的黃海潮在面對她時,突然起了色心,將之壓在身下實施了強奸……

命案就這樣發生了。被侮辱的李逸梅悲憤之下舉起了手中的錘子,將那本該用於貓棺上的釘子釘入了黃海潮的腦袋裏。然而,就在黃海潮慘叫的一瞬間,李逸梅的內心深處突然迸射出了一種強烈的快感,這快感仿佛蓄勢已久的封冰,在春風的吹動下訇然炸裂。李逸梅渾身顫抖,她知道這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心曠神怡!她終於破解了丈夫的秘密,關於控制的秘密。在這樣久久無法平息的激蕩之下,李逸梅閉起眼睛,呼吸著飄蕩著血腥味但對她而言又如此芳香的空氣,貪婪地開始了其作為上帝的第一次職能:讓眼前的這位死者任其擺布!

這是一個值得永遠銘記的夜晚。李逸梅一邊回憶著丈夫對自己多年的殘忍,一邊滿懷舒暢地將殘忍堆疊,轉嫁在黃海潮的身體上。李逸梅想起了一個寒冷的夜晚,熟睡的她被丈夫猛然踢醒,薅著頭發一絲不掛地驅趕到了門外。天空大雪紛飛。丈夫畫地成圈,勒令她以此來迎接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李逸梅先是站著,站不住,蹲著,然後是躺下身。雪花在她身體上融化,成水,結冰。她麻木,想要求生,但沒有指令絕不可以。為了活著,她試著活動身體,用僵硬的手指慢慢把雪地上的圓圈變成了時鐘……李逸梅就這樣用回憶裝點了案發現場,當一切完成之後,她儼然看到死去的並不是黃海潮,而是自己。她在迷惑不解之下去照鏡子——鏡子裏出現了丈夫的面孔,他對自己說:“沒錯,就是這樣。”

“我知道你們一定好奇,為什麽11年前在面對警方的調查時,我可以置身事外。”事後李逸梅盯著滿面疲憊的於副局長說道,“因為殺人的不是我,是我的丈夫。是他布置了這一切,跟我沒有半點關系。至於錄音機裏的貓叫聲……不報時那叫啥時鐘呢?”李逸梅話畢,神經兮兮地笑了,透著一絲令人戰栗的驕傲,仿佛她就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一旦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迷惑找到出口,李逸梅便獲得了徹底的解放。但這種解放並非讓她從此萬劫不復,而是加深了她對殘忍的理解。李逸梅看到身處黑夜中的自己總是在躍躍欲試,不斷提醒她要秉承上帝的旨意;而作為白晝的自己,卻要苦心孤詣對其勸說和制止。兩個自己由此開始了長達11年的舉槍相向,她也就半人半鬼地生活了11年。也許是為了平衡兩者的關系,白晝的自己退而求其次,以宰殺禽類向黑夜的自己表達妥協和忍讓。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李逸梅竟然發現,黑夜的自己正在暗度陳倉,變得越發暴戾和貪婪,以種種讓人難以忍受的規則來打擊她,她患上了強迫症:你做得還不夠完美!你釘入死者身體上的三枚鐵釘是同一型號!它們不應該是同一型號!它們應該量體裁衣!這充滿怨恨的咆哮數次讓李逸梅從睡夢中醒來,無法遏制地一次次奔向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