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理醫師

荒原狼把他的過往向我全盤托出之後,情緒上並沒有什麽顯著的變化。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又幾乎同一時間問對方是否還要再下一盤棋——答案是肯定的。但在這盤棋的開始,他卻沒像往常那樣咄咄逼人,一上來就用他的“炮”幹掉我的“馬”。

我把他的變化理解為“攻擊性削弱”。

為了繼續在心理上讓他獲得放松,我主動提出,冥婚那道謎題換取了他的過往,這一回合就不必再向我提供毒品案的線索了。但似乎已經預料到我會有此行為,荒原狼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議。此時我見心理上的優勢並不明顯,便準備暫時放棄與他的較量,所謂欲速則不達。沒想到荒原狼興致正濃,他聲稱,一直以來從沒把自己的過往透露給任何人。

“我原本以為它們會跟著我一起埋葬,可是顯然,我高估了自己。”

我說:“真正能把秘密帶入棺材裏的人,一定是心死之人。”

他說:“心死身活,這該是人間最慘的事了吧?”

我試探著問道:“你離開荒原來到城市以後,最大的感觸是什麽?”

荒原狼沉默了一會兒:“說起來你可能不會相信,我覺得兩者並沒有什麽區別。從前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荒原裏的沙狐真是命苦,它們不但要每天為食物奔波,還要躲避人類射出的子彈;可是現在,我卻認為它們是樂在其中。”

他的這種說法讓我十分好奇,我請他具體闡述一下他的理解。

荒原狼說:“我只是覺得當一個亡命之徒挺好。你想想看,當你成為目標,往往制定規則的人其實是你,而不是追捕你的人。你完全可以任意創造新規則、摒棄舊規則,而追捕者則必須適應你的變化,哪怕僅僅是一個微小的情緒。換句話說吧,我才是主宰!當然,絕大多數沙狐是避不開人類的子彈的,但請你相信,一定有那麽幾只,在它們過於漫長的一生中,是可以壽終正寢的,而這些目標或者說是你們眼中的壞人,他們往往更努力。”

我說:“你的意思是,壞人難當?”

他說:“壞人不難當,只是把一個壞人當好了就很難了。”

我大笑著說:“要是咱們再這麽談下去,恐怕過不了幾天,這所監獄就會多出兩個瘋子。”

荒原狼表示同意我的看法,然後話鋒一轉:“不如,我再給你出一道謎題如何?”

我知道這正是我所期盼的!

當然,也正是我所恐懼的!

我盡量平息胸腔內的洶湧,裝作若無其事地請他講出來。

某精神病院裏發生了一樁命案。

放風期間,楊某被刺死在他所在的衛生間裏。

警方經過調查得知,一名與死者楊某同住一室,且患有多重人格障礙症的病患凱某是本案唯一目擊者。警方希望凱某提供命案的線索,據此將兇手繩之以法。然而,由於潛藏在體內的多重人格作怪,凱某所提供的線索相互矛盾、無法分辨,給警方偵破案件帶來了極大的困難。不得已,警方只好求助心理醫師。警方在與凱某交流的過程中發現,他體內潛藏了四重人格。這四重人格向心理醫師所描述的命案經過分別是這樣的——

第一重人格:楊某死了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是誰殺了他?

第二重人格:你問我楊某是被誰殺死的?嘿!你就算不問我,我也打算去報警!實話跟你說吧,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張某!這小子一直就不是什麽好鳥兒,有一次我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就懷恨在心,就想著要殺我!要不是我機靈,現在還能在這兒跟你說話?做夢去吧你!你要是聽我的,麻溜兒去報警,替我出口氣!

第三重人格:我知道他們懷疑我。的確,我和楊某關系不好。可我也不至於殺他呀!你是知道的,殺人要償命。譬如我現在殺了你,難道我還會繼續待在這兒嗎?如果你非要問我兇手是誰,那我就隨便說一個好了,是張某。

第四重人格:我半夜從來都不上洗手間,所以不知道楊某是被誰殺死的。

心理醫師聽完以後,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跳樓自殺了。

火車已經在站點停靠了五分鐘。

乘務員蘇佳音為秦爍倒了一杯水,說:“所以這道謎題不在於警方是否破了案,而在於心理醫師為什麽自殺,是嗎?”

秦爍點頭道:“你對這個也感興趣?”

蘇佳音搖頭:“我感興趣的,是你為什麽會對這個感興趣。”

秦爍說:“所以,你真的打算現在就跟我談所以之後的事情嗎?你確定?”

蘇佳音又被逗笑了,她努力地正色道:“本來我是想的,但現在,我突然決定不那麽著急了。我要聽聽,你們是怎麽解釋心理醫師之死的。”

秦爍笑道:“河河,你看到沒有?這就是人的情緒,毫無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