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

我叫簡明,四十三歲,單身。

和這個年紀的大多數人差不多,我有點胖,頭發掉得也越來越多,估計用不了幾年,我就該禿頂了,所以,前幾天我索性剃了個光頭,配合我右手虎口處的疤痕,這樣子看起來的確有點嚇人,但是相信我,我可是個穿著西裝的不折不扣的辦公室白領。當然,其實我不怎麽喜歡長時間坐在辦公桌前,如果你到辦公室來找我,我更願意半躺在沙發上接待你,這並不是說我不講禮節,而是我的腰有點問題。

和這個年紀的大多數人也有點不同,四年前,我還不抽煙,但是現在,只要是煙,我就可以抽上兩口。要知道,這個年紀才開始抽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套句不怎麽時髦的話,我抽的不是煙,是寂寞。我不喝酒,什麽酒都不行,只要一點酒精,一些我不太願意回憶的東西就會像沖破了堤壩的洪水猛獸,徹底將我吞噬。

相信我,那絕對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

與抽煙同時開始的另一個愛好是養花,家裏,辦公室裏都養。但我只養郁金香,黃色的。我不怎麽在意它們是否開放,是否漂亮,是否芬芳,只要它們還活著就行。當然,如果它們能活得好一點,我會更開心一些。

它們來自於同一批種子,一共十盆,曾經。

我……

對不起,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如果這是一份征婚廣告,接下來我應該介紹一下我的工作。

我有一間曾經很有名的律師事務所,是的,曾經很有名,有名到你在這個城市裏提起“傑明律師事務所”,法官和檢察官都會感到頭疼無比。在我做刑辯律師的十年裏,我們接手的刑事案件沒有輸過一次,幾乎所有的當事人都被無罪釋放。

真的,我沒吹牛,就算一審輸了,二審也都改判了。

但是現在,我已經四年沒有接過刑事案件了,這間律所只是勉強還活著,有時候我還得自掏腰包養活在這裏賺錢養家的人。只因為,我答應過他們,只要我還活著,這間律所就絕對不會關門。

不該是這樣的,本來不該是這樣的,我們本應該成為中國最有名的刑辯律師。

可是那兩個家夥啊,卻偏偏在律所最輝煌的時候,以一個瀟灑地轉身離開了,留我一個人守著這個攤子。

我一個人,怎麽可能打贏那些官司呢?

唉,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本來我是打算將這些東西帶進棺材裏的,可是,早上起來的時候,郁金香又死了一盆,現在,只剩下辦公室裏的那三盆還在苟延殘喘了。

我突然間就覺得很傷感,這個世界上,果然沒有什麽東西會陪我走到最後,無論是人還是物,無論是有生命的還是沒生命的。他們最終都會離我遠去,就像從來沒有在我的生命裏出現過一樣。

但是,真的沒有出現過嗎?

我知道不是這樣的,空著的郁金香花盆,空著的律所副主任辦公室,堆滿了陳舊档案的保險櫃,那輛二十年車齡還噴著黑煙在路上蠕動的本田……

就算我再怎麽努力不去想、不去回憶,可這些東西就那麽擺在那裏,赤裸裸地揭示著現實:你無法回避已經發生的過去,就像你無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實。

而且,今天早上,當那盆郁金香在我的後知後覺中結束了生命的時候,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對不起,老羅;對不起,小靜。原諒我在四年之後還是開始這樣回憶你們。

本來,我答應過你們,永遠不會再想你們的。

可是,誰叫四年前留在我右手虎口處的傷疤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我,那盆該死的郁金香偏偏又在一個容易惹人傷感的陰天魂飛冥冥了呢。

而且,那些因為你們的努力,從斷頭台上撿回了一條命的人,那些因為你們的堅持,原本該被掩埋卻得以重見天日的真相,也不希望就這樣無人知曉吧。

那麽,嘿,我準備好了故事,你們有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