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神秘的沙發客

1.

就這樣,在一個暮雲叆叇的星期六的黃昏,我見到了英凱的交換租客。

當我盤腿坐在閣樓地毯上喝著麥茶,懷揣滿心焦躁修改一張設計稿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我看了表,然後走去開門。緊接著,一個元氣無限的陽光大男孩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一身英氣十足的戶外裝扮,眉宇之間蔚然成風。

他背著一只巨大的深藍色行囊,腳下的登山鞋看上去有些舊了,而胳膊上的小塊曬痕與古銅膚色恰到好處地詮釋了一個漂泊者的形象。

“你好,我叫靳睦涵,是冷哥的交換客。”他說著,沖我禮貌地笑了笑,接著愉快地伸出手以示問候。

他的吐字伴隨著掩不去的微微的鼻音,那是西北人特有的強調。

然而我對陌生人向來缺乏熱情,對突如其來的親近更是習慣性疏離。於是假裝沒注意,迅速側身去將窗簾拉開。

余光裏,男孩滿眼尷尬地將手收了回去。

靳睦涵對我的出場顯然沒有半點吃驚,興許英凱提前已經將我的存在告知與他。

英凱本來是打算將鑰匙藏在門外的腳毯下面,他堅信這棟上世紀八十年代修建的破樓在當下連賊都懶得光顧。而我當場查看了日歷,發現正好是個周末,於是毅然決然接過了那把鑰匙。

英凱也曾詢問我的動機,我口口聲聲以如沐春風式的待客之道作為搪塞。而事實上,我不過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交換來的房客究竟是何面目。

果然,這個面目年輕眉眼單純的西北男孩——他的鼻梁挺拔,眼神犀利如鷹,唇齒柔和,帶著邊疆人特有的粗獷,像是命運的預設,如約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

我帶著他屋裏屋外一一介紹了個遍。告訴他哪裏是櫥櫃,哪裏藏著碗筷跟工具。告訴他書房是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禁地,告訴他wifi的密碼以及電壓的額度......

不僅如此,我還提前繪制了一幅城市地圖,標出重要地標、省去了用不上的場所,標出附近的生活圈以及出行線路。a4大小的防水紙張,一目了然且方便攜帶。

當我將那張地圖雙手奉上的時候,他沖我熱烈地笑,擠出兩排潔白而矯健的牙齒。

而我,面無表情地抿了抿嘴唇,接著一腳蹬上“吱吱呀呀”的樓梯,用手肘頂開天花板上的一塊蓋板,向他展示了屋頂花園,我們的秘密基地。

“樓很舊,小區也很空,大部分居民在六、七年前就都已經搬出去了,可我男友執意不肯搬走。我想,興許這裏就是他一直不離不棄的原因。”

靳睦涵幾步走上前,將目光灑向遠山之間的層層暮色,雙手撐上銹跡斑斑的扶欄,然後發出了一句深深、深深的感嘆:“這簡直就是我的夢想之境。”

然後他轉身,無比赤誠地看向我,“我特別喜歡城市之巔這個詞。在我很小很小,小到對住所還沒有任何概念的時候,我便幻想將自己成年以後的房子修建在一座尖尖的山頂上。因為在我的想象中,站在窗邊向外望,毫不費力便能夠將山河湖海盡收眼底,這將是一種多麽宏大而悲壯的感受!”

我靜靜聆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可你現在住在沙漠。”未經任何思考,這句話便脫口而出,眼看要挑起一場戰爭。

“是沙漠邊緣。”下一秒,他笑著糾正了我,“生活就是這樣啊,現實總是跟夢想相差甚遠。”

我不好再說些什麽,跟著點點頭:“你先收拾,計劃計劃接下來的事情。有什麽需要打我電話。”說完,順著梯子下樓。

剛在玄關處穿好鞋,男孩卻追了下來。

“對了,等一等。”他一語將我喊住,接著蹲下身,身手利落地從巨大的行囊中掏出一只牛皮紙包。

“家鄉特產,一點見面禮。”

我向後退了半步。可還沒來得及擺手拒絕,他便將那紙包用力往我胸前一塞:“我初來乍到,對這座城市方方面面都不熟。收下吧,這樣我以後才好開口麻煩你。”

我謝過他,在溫柔督促下拆開來看,是一大包肉幹跟分裝的奶疙瘩。

而與此同時,站在我身邊的靳睦涵擺弄起手機。他打開沙發客軟件,在個人首頁點擊了“確認入住”鍵。我踮起腳,目光死死盤踞在他的手機屏幕上久久不肯放開。

“怎麽了?”他輕輕問道,言語間充滿疑惑。

“沒什麽,我……就是想看看英凱是不是也確認入住了。”

“他難道沒打電話告訴你嗎?”他問得認真,可在我聽來這無異於赤裸裸的嘲諷——

“怎麽,你倆的感情不好嗎?不然他怎麽不主動告知自己的行蹤?”他應該是這個意思吧。這麽想來,我不由心生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