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楚 辭

我叫蔡必貴,是個不入流的小說家。

半年多前,在我窮得快交不起房租的時候,楚爺出現了。楚爺雖然叫爺,卻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姐姐。她開了家燒烤店,就叫作楚記燒烤。楚爺讓我每周三去她店裏,記下客人講的稀奇古怪的故事,稍做整理,再發表到微博上。

楚爺提供的這份工作,不光新奇、刺激、好玩,而且報酬極高。

這半年來,我不光記錄了20個細思極恐的故事,而且明白了一個更加細思極恐的道理——平時生活在你身邊的人,在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很有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在某個時刻,他曾經遇到最可怕的事,見過最駭人的怪物,又或許……他就是怪物本身。

而這所有的一切,你絕不可能得知——只有在每周三的楚記燒烤,固定為我保留的包間裏,“客人”才會敞開心扉。

楚爺跟我說,你記錄的這些故事,就叫作“燒烤怪談”。吃的是燒烤,怪的是故事,談的是人性。

今天又是周三,其實,在去燒烤店的路上,我就覺得有些異樣。今天晚上,會發生點什麽吧?

如今,我心神不寧地坐在包間裏,掀開門簾進來的“客人”,驗證了我之前的猜想。

“久等啦。”楚爺笑著說。

我馬上意識到,今晚來講故事的客人,就是她本人。

我有點局促,拿起瓶福佳白喝了一口。深圳的冬天畢竟也是冬天,冰冷的啤酒入喉,有那麽一點凜冽的感覺。

楚爺開門見山:“明天,我就要走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聽到這句話,我心裏還是“咚”的一聲,像被什麽擊中了一般。

她今晚是來告別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更何況區區一桌燒烤。

早知如此,難過還是難免的。我口幹舌燥地說:“走、走去哪兒?”

楚爺笑嘻嘻地看著我:“不告訴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故事。”

我下意識地問:“你的故事?”

她促狹地說:“這半年裏,你聽了那麽多故事,現在給你個機會,來猜一下,我的故事又是怎樣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迷霧一般的女人……半年裏,我跟她接觸不多,但喝過幾次酒,甚至還看過兩次午夜場的電影。說我對她沒有半點感覺,那是掩耳盜鈴;說我沒有猜想過她的身世,那更是胡扯。

實際上,在許多個深夜,我養的柴犬趴在床底,而我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琢磨的都是楚爺。在半夢半醒的黑暗中,好幾次,那條解開一切的線索,似乎就在我眼前晃動……然而,每次我伸出手去,卻都抓了個空。

楚爺摸了一下我的手背:“猜一下嘛。”

我又喝了口福佳白,打定主意,把在心裏盤桓已久的荒謬想法,和盤托出。畢竟,記錄了那麽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我對“現實世界”這四個字,已經有了全新的認識。

我清了清嗓子:“楚爺,有部電影叫《這個男人來自地球》,你一定看過吧?沒錯,你就是那個男主角的女版,也可以叫《這個女人來自地球》。你長生不老,活了幾千甚至幾萬年,容貌卻從來不會改變。也因為這樣,每隔幾年,你就要換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始新生活。”

楚爺似笑非笑:“接著說。”

我皺著眉頭,繼續分析:“因為生命太漫長、太無聊,你要找點樂子,所以才熱衷於搜集別人的故事;又因為你漫長人生裏積蓄的智慧,才能讓客人們把隱藏在心底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講出來。你需要一個人來記錄這些故事,剛巧遇見了我……”

楚爺卻打斷道:“不是剛巧。”

我看著她,她的視線卻越過了我,越過了我身後的墻壁,好像投射到幾千年的迷霧裏。她的聲音,也似乎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來。

“你分析得不錯,長生不老……普通人絕對不敢這麽想,不過,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來的就只有可能。”

她輕輕一笑:“好了,接下來,到我講故事了。”

你剛才說,這個女人來自地球……還挺有意思的。不過老實說,我不算是女人,哈哈,別這樣看我,我是說,我不是狹義上的人類,或者說現代智人。我跟你們,在生物學上,有很大的不同。

很多年前,地球上有許多古人類,海德堡人、尼安德特人、羅德西亞人、丹尼索瓦人……當然,這都是你們智人的叫法,因為到了最後,只有你們智人存活了下來,統治了整個地球。

至於我,屬於被你們智人滅絕的那一支。

進化是個很奇妙的事情,為了繁衍,不同種族選擇了不同的策略。你們智人的策略是保持極高的生育率,用大量的人口去搶奪資源;我們的策略是極慢的繁衍,但個體的壽命極長。當然,事實證明,你們的策略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