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我們的世界 四(第4/6頁)

  馮斯從這番話裏聽出了一些別樣的味道,不知道怎麽的,雖然對對方還完全不了解,但從他那幾句簡單的回答中,卻隱隱嗅到了幾分同病相憐的味道。馮斯有一種感覺,這個羞怯的年輕人身上,似乎有一點和自己相仿的被命運擺布的無奈;另一方面,他那種不善於和他人打交道的模樣,也像極了自己的好友寧章聞。而且從年輕人的神情,他有了一些新的猜測。

  “你的附腦,是後天移植的,對麽?是被強迫移植的吧?”馮斯忽然問。

  劉豈凡渾身一震,目光裏流露出一種極度的痛恨,拳頭也不知不覺地握了起來。過了好半天,他才輕聲說:“難道我可能會自己選擇改變我的人生嗎?你也看到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喜歡和別人說話,不喜歡交往,被女孩子開兩句玩笑就會臉紅。我一直以為,我將來的人生就是大學畢業,在一個不用和人打交道的研究機構裏和各種儀器、試劑打交道,或者每天坐在計算機前面敲擊代碼,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可是我沒有想到……萬萬沒有想到……”

  劉豈凡講述了一個悲慘的故事。他出生在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家境雖然不富裕,但父母一直盡心竭力供養他讀書,日子過得平淡而幸福。劉豈凡念書也確實爭氣,一直都是班上的尖子生。他在心裏深信,他可以依靠自己的知識來改變未來的命運,至少是讓父母過上更好的生活。

  然而,未來的變化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就在他剛剛初中畢業的那一年暑假,由於以前五名的成績考入了本地重點高中,被免除了高昂的擇校費,父親十分喜悅,咬咬牙決定帶他出門旅行一趟。盡管去的只是省內一個爛大街的旅遊風景區,盡管出於省錢的考慮,母親並沒有跟隨前往,那也是劉豈凡這輩子第一次真正的遠行。

  十六歲的少年人雖然一向活得孤僻沉默,畢竟是人生中的初次旅行,內心還是難免有些小小的激動。他十分難得地一路上都開朗而愉悅,對著父親手裏老舊的膠片相機展露出笨拙的笑容。

  當然了,由於預算有限,這一趟旅行並不是很持久。第五天,父子二人踏上了行程,但由於高速路上的車禍耽誤了時間,兩人不得不在離家不遠的縣城先住一夜。為了省錢,劉豈凡的父親選擇了便宜的路邊小旅店,和他人同住一個四人間,這個決定釀成了最終的悲劇。

  和父子兩人同住在那個四人間裏的,是兩個相貌樸實憨厚的中年農民,看起來是兄弟倆。這兩人和劉豈凡有異曲同工之妙,都不怎麽擅長和陌生人說話,打過招呼之後,弟弟早早地睡了,哥哥則靠在被子上,看著一本市面上流行的官鬥小說。

  劉豈凡也默默地靠在鋪位上,翻看著一本高中物理教材——那是他未雨綢繆的學習方式。過了一會兒,他覺得口渴,起身去倒開水,不小心蹭到了中年農民手裏的書,書掉落到了地上。他連忙道歉並且把書撿了起來,對方倒是大度地表示不介意,但看到劉豈凡遞書過來的方式,微微一愣。

  “你怎麽知道我看到哪一頁了?”他問。劉豈凡的手指正夾在某兩頁書頁之間,正好是中年農民所讀到的頁數。

  劉豈凡紅著臉不知道怎麽解釋,他父親開口說:“這是我家孩子的一點小本事。他從小就這樣,眼睛就像是慢鏡頭一樣,動得再快的東西也能看清楚。剛才你的書被撞到地上,他肯定是瞄了一眼,就看清了你剛才翻到的是哪一頁。”

  中年農民微微皺眉:“瞄了一眼就能看清……你剛才說,他能看清楚那些動得飛快的事物,是怎麽回事?”

  說這一句話的時候,他的腔調明顯有所改變,不再像之前那樣的憨態可掬,甚至使用了“事物”這樣不太口語化的詞匯。但劉豈凡的父親並沒有留意,而是為了能找到一個誇耀自己孩子的機會感到高興。他興致勃勃地說:“那是我家孩子打生下來就有的本事。路上跑過去一連串的車,飚得飛快,他能把每一輛車的車牌都看的清清楚楚。”

  “哦,是不是像電影裏的雨人那樣?一盒牙簽掉在地上,他馬上就能報出牙簽的全部數目?”

  “不是這個意思,我家孩子雖然數學學得不錯,但並不是雨人那樣的數字天才,”劉豈凡說,“他的本事和數字無關,而是眼睛。比如就拿你所說的牙簽來舉例,假如有一盒牙簽掉到地上,他並不能一下子報出數,也得一根一根地數。但別人看到那一堆牙簽,肯定數不清楚,他卻可以像過慢鏡頭一樣清晰地分辨出每一根牙簽的跌落順序,一絲不亂地把數字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