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掛號信(3)

  我心說哄誰家孩子吃奶呢這是,人家大小也是團級幹部,閑得腚疼找你一個糟老頭子喝茶。這裏頭肯定有貓兒膩,也不知道找我過來是何目的,可別是打算策反老子做美帝的走狗!

  正待開口試探,秦四眼捧著一摞大部頭從書櫃後頭走了出來。他對薛二爺說:“相關的資料都在這裏頭,不過他們想查出頭緒,恐怕是得耗費點工夫。”司密斯上校似乎聽不懂中文,二爺接過書卷又將四眼的話翻譯了一遍。上校很大度地一笑,連忙說不礙事。意思是他們部隊裏別的不多,光剩人了。

  我被他們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大夥聚在這裏到底是折騰些什麽,好在四眼比較夠意思,他從資料裏抽了兩本,叫我自個兒琢磨。我順過來一看,滿篇的小篆。我說你這不是誠心擠對我嘛,鬼畫符一樣的東西,誰看得懂。司密斯上校像是看出我不太高興,就對薛二爺比畫了一個請的手勢。老頭給我倒了一杯茶:“掌櫃的勿惱,上校這趟來,是想借兩本書,順便見見你。”

  我說二爺你別賣關子,外頭等著開席呢,再不說我可走了。薛老頭喝了一口茶,四眼笑道:“我說什麽來著,跟老胡說話用不著拐彎抹角。是這麽一回事兒,上校手上有一個軍事項目,涉及深海作業,他聽說掌櫃你有過南海采珠的經驗,就想問問是不是有興趣加入。”

  說采珠自然是客氣話,林芳認識我們這麽久又豈會不知道我的老本行?現在我算是知道薛老頭的如意算盤了,一方面他不願意當老外的說客,怕我礙於面子違背自己的喜好辦事;另一方面又不肯輕易得罪軍中要員。說白了,就是想兩頭落好。不過這次他實在是多慮了,我這個人做事從來是不看面子只講良心的,何況眼下神秘老頭和竹竿子的事還沒有眉目,哪有半點心情去管什麽美國人的海底計劃。四眼將我的意思委婉地傳達給了司密斯上校。上校並沒有表現出絲毫失望,像是事先就預料到會被我拒絕一樣。看樣子林芳沒少給他打預防針。

  上校取了資料,便與林芳離開了一源齋。薛二爺見他們離去,這才起身向我抱拳:”掌櫃的,薛某人今天倚老賣老,千萬海涵。”我說您老這可見外了,一源齋是您和桑老畢生的心血,我這個掌櫃的也就是做給外人看的花架子。美國這邊的生意還要多仰仗您老處處周全,應付他們您比我經驗足。

  薛老頭被我哄得眉開眼笑,我問四眼美國佬做什麽項目,居然要來一源齋套材料,還想找摸金校尉助陣。

  ”他要的多是些秦時史料,還有古代的海事逸聞。提及的東西裏有不少我們也缺,再詳細一點兒的情況只字未漏。我看他倒不像很急,估計手裏頭的後援不少,找咱們不過是想要錦上添花多一份幫襯而已。”

  薛二爺招呼下人進來收拾茶局,之後對我和四眼交代道:”此事就這麽了結,不要多聲張。流水宴還在轉,咱們招待客人要緊,特別是掌櫃的你,”老頭語間一頓,愛掉淚珠子的毛病又犯了,”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舍不得啊,好孩子……”

  我趕忙攙住他,生怕又多一場憶苦思甜的離別大會。三人出了書齋,剛到大門口,門房張大爺忽然躥了出來。他手裏捏著一封皺了吧唧的掛號信對我說:”這是今天早上剛到的,找掌櫃的。”

  我一看上面十幾個郵戳,就知道這封信在路上耽擱的有一段日子了。再一看寄件人,居然是遠在南京的大金牙。薛二爺聽我提起過這個京城小倒爺,就問是不是南京那邊有什麽要緊事。我三下五除二,將信封一拆,抖落出一張輕飄飄的紙,上面扭著兩條青蟲一樣的大字:勿歸。

  ”怎麽?總店出岔子了?”薛二爺見我發愣就湊過來瞅了一眼。我將信紙展給他和四眼看了一下,說:”大金牙平日裏雖然總愛口無遮攔,可這樣的玩笑也不敢給我隨意開。恐怕總店那頭是真惹大禍了。”

  嘴上雖是這麽一說,我心底卻摸不著頭緒,按道理講一源齋是間大場,在金陵城總算得上一塊兒響當當的牌子。大金牙為人圓滑世故,到底是捅了哪個馬蜂窩,才會發出一份逃命一樣的跨國郵件。轉瞬間我主意已定,先托薛二爺與四眼去打點賓客,然後找門房張大爺,讓他幫我撥了一通越洋長途。那年頭,電話在國內尚未普及,我這通電話自然不是打去夫子廟,而是去秦淮風景辦的孫秘書那裏打聽一點兒風聲。這個孫秘書是桑玉吉的舊部遺脈,祖上做過紅綠買賣,一源齋占的那塊地皮就是他親自給批的。所以此人跟一源齋的關系可以說只親不疏。我算了一下時差,估摸著南京那邊還在上班的點上,接線員連換了好幾撥總算是通到了孫秘書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