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逃命(3)

  阿鐵叔將一支鐵打的雙頭掛鉤,用棉布包住手握的一頭,然後又在連接索道的那頭抹上了油脂。我問香菱既然知道單向索道危險,為什麽不再安一條,並成雙股的,好歹結實一些。她想了想回答說:“你看鍋頭腰間掛的那一節鋼絲,待會兒滑過去,連在對岸不就成了雙向的?”我不解地問:“既然這樣,那一開始就做成雙向索道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多此一舉,每次冒險?”香菱咬了一下嘴唇並沒有回答我。四眼拉了我一把說:“馬幫說穿了是運輸業的一個分支,他們掙錢,走的都是常人走不了的路。如果此處的索道修成雙向的,就會減少路途上的風險,必然有其他人願意冒險一試。”

  我點點頭,他這個分析很有道理,要是天底下的人都能一夜飛渡雷公嶺,那等於斷了馬幫一條財路。單行索道不但危險,而且有去無回,一般的商旅是斷不敢輕易嘗試的。馬幫每次渡索道,都要先派一人在山這頭將另一道鋼絲接好,等那人帶著鋼線到了對岸,只要將鎖頭連接好,就能形成一個簡易的雙向索道。最後一個人走的時候,再將第二道鋼絲撤去。這樣一來一往,斷了別人的路,發了自己的財,不可謂不是用心良苦。查木在一邊聽了我們的分析,恍然大悟:“我說怎麽每次都要拆來拆去,鍋頭真是聰明。”

  我心知這些跑馬人苦錢不易得,也未發表自己的看法。只是有些擔心,單行索道,靠的是向下的重力和引力,一旦他們想從對岸折回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要是遇上什麽突發狀況,那可怎麽辦。正想著,阿鐵叔已經整裝待發,他朝豹子等人比畫了一個拇指。然後高呼一聲,拉住掛鉤,雙腳在崖邊一蹬,如同一只脫籠的猛虎,一下子飛了出去。看著阿鐵叔健碩的身影,大家都忍不住跟著歡呼起來。香菱用手搭在額頭上,張望了一下,回頭說:“再過去一個人,幫鍋頭拉繩子。剩下的人,把馬匹和貨物捆結實了,等雙行道準備好了,咱們就走貨。”我問她馬匹和貨物要如何從這萬丈陡崖上運過去,陸地上的牲畜,生來就懼高。馬匹也不是什麽溫馴的動物,要是它們半道上亂動出了閃失,那不是連救的機會都沒有?

  豹子白了我一眼,粗聲道:“俺們的馬不比你們那些漢人的嬌氣,別說過索道,下火海都不怕。你待會兒看著好了,我這匹黑雲上去之後要是敢亂吼一聲,我這趟的工錢全分給你小子。”

  聽他的口氣雖然像在故意找茬兒,但我知道他其實在惱楊二皮惹來的麻煩。他火急火燎地趕這趟貨,憑空叫馬幫折損了兄弟,豹子礙於鍋頭的威嚴不敢當面叫板,只好沒事找人來吵兩句以求發泄。所以我心裏雖然有火,但也不願跟他當場叫板。查木看不慣,上前阻勸,反倒被豹子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頓。

  “才結識多久的人,你倒替他說話。這些漢人又奸又詐,特別是那個老頭盡給大夥添麻煩。查木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是不是收了人家好處?”

  查木被氣得兩眼發直,我見不慣這種不講理的人,沉下臉來,擋在他面前。

  “你,你要幹嗎?”

  我擡手就是一記耳光,那豹子早有防備,速度卻沒有我快,憑空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刮子,正要發作,又被我一聲巨吼:“你多大的人了,跟一個孩子鬧別扭。你怎麽好意思現在起內訌,對得起死去的兄弟,對得起對面的馬鍋頭嘛!”

  這招叫做先聲奪人,訣竅就是必須在敵人發作之前,從氣勢上壓倒對方。把對方嚇得沒了火氣,你自然而然就占領了道德制高點,這是胖子總結出來的幾大神技之一。我活學活用,給豹子來了一個下馬威。其他人本來正在整理行李,準備下索道,一聽見我們這邊鬧開了鍋,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豹子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辯解。香菱忙上前解圍,她兩手一伸,用力地捶在我二人肩頭:“好了好了,都什麽時候了,兩個大男人,也不害臊。豹子,待會兒你先過去,幫鍋頭在對岸接貨。胡大哥,你以前下過這種索道沒有,我找個人教你?”

  我不好意思拿人家小姑娘為難,就順著她起的話頭把談話內容接了過來。我告訴她自己對雙向索道還是比較有經驗的,派兩個人去教楊二皮那夥人才是真的。

  說起楊二皮,好像自從我回來之後,他就沒怎麽開過腔。難道老東西轉性了?被山上的巨蛾一嚇,嚇老實了?不能夠吧,再怎麽說也是走南闖北,幾十年大風大浪走過出來的槽幫巨頭,死幾個人就認慫了?我忍不住朝楊二皮幾人看了過去,發現他們正團在一處低聲密語。楊二皮臉色泛青,似乎正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一邊說話,手一邊在微微顫抖。我本想靠上去看一看,卻被四眼叫住。原來他從未有過橫渡索道的體驗,此刻看著腳下黑黢黢的斷崖,心中惶恐,要我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