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問心無愧

這世間的磕頭有兩種,一種是假情假意,虛假應付一下,而另外一種是真心真意,心中滿是虔誠。

而雜毛小道磕的這個,是第三種。

他不是在磕頭,而是在自殘。

隨著邦、邦、邦三下,他可是結結實實地磕在了地上,這清池宮外面的廣場是青磚石鋪的地板,一塊就有一平方米,規規整整的,然而雜毛小道這一磕一個響,居然將那青磚石給磕得一陣碎裂,如同蜘蛛網一般往四面八方發散而去。

按理說他如果是勁氣充滿全身的話,再大的勁兒都不會有什麽損傷。

然而此刻的雜毛小道,從第一下,額頭立刻就破了皮。

而第二下,碎石甚至直接鑲嵌進了他的額頭之上去。

第三下的時候,雜毛小道的額頭上面全部都是血,以及砸碎了青石板之後的碎石塊兒,全部都鑲嵌進了他的皮肉裏面去,看起了特別嚇人。

他是用盡了全力在磕頭,而且還沒有半點兒防護。

三個響頭磕了下去之後,眾人都驚呆了。

符鈞聽到了雜毛小道的話語,臉色大變,驚恐地大聲喊道:“小師弟,不可!”

他之前喊的是“蕭師弟”,這會兒叫的是“小師弟”,僅僅是音調之間的區別,卻將兩人之間的關系給拉近了許多。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希望雜毛小道退出茅山宗。

然而長跪了好一會兒的雜毛小道這個時候卻站了起來,有鮮血從額頭上順著鼻梁往下面流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使得他不得不用袖子揩了揩眼簾上的鮮血,方才擡起頭來。

他朝著符鈞拱手,然後說道:“師兄,哦,錯了,符掌教,你要我給你一個說法,我現在給你了——陸言是不是會神劍引雷術,這個無人能夠確認,但我會,全天下的人應該都知道。”

符鈞嘆了一口氣,說小師弟,你這又是何必呢?

雜毛小道認認真真地說道:“符掌教,我是茅山之外,最能夠確認通曉神劍引雷術的人,所以你們與其找並不確定的陸言麻煩,不如先將我給殺了。”

說罷,他往身後一抹,有一把桃木劍出現在了他的手上來。

握著劍,雜毛小道朝著在場的眾人作了一個道揖,然後說道:“有想攔我的,盡管來,蕭克明的眼裏只有路,沒有人,誰人攔我,不要怪我手下無情——我殺的人多如亂麻,雙手滿是血腥,攔我者,我殺之;當然,諸位也請不要留手,盡管殺了我這個懂得神劍引雷術的,‘旁門左道’!”

這話兒說得斬釘截鐵,然而他說得並不威風。

事實上說這些話語的時候,雜毛小道一直都在流淚,那淚水混合著血水,將他的整張臉都給糊住了去。

他軟弱麽?

雜毛小道曾經是這個世間的頂級高手之一,天山一役之中他扮演了最為關鍵的角色,這個男人強大到無數人都為之敬仰,但是在此時此刻,卻哭得像個孩子。

沒有人會笑話這個哭得稀裏嘩啦的男人,因為他所有的軟弱和淚水,都是因為內疚。

他對他師父有多敬重,此刻的心中就有多痛。

但是他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卻是如此義無反顧。

沒有人因為他流了淚,就覺得這個男人好欺負。

沒有人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有人膽敢站在他下山的路前,他就會沒有任何顧忌地一劍劈將上去。

所以攔在山門之前的許多人,都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路來。

他們是畏懼麽?

不像。

或許有人畏懼雜毛小道的威名,但更多的人,則是在痛苦。

這個男人,不但是前代掌教真人指定的繼承人,而且還是茅山宗曾經最為驕傲的榜樣,他的事跡傳遍了整個天下,並且讓無數年輕人為之激勵和自豪。

盡管他並沒有參與多少教門事務,但對於底層的茅山弟子來說,一個無為而治、又沒有什麽架子的掌教真人,更加讓人喜愛。

他永遠都不會高高在上,就好像是你身邊的朋友,而不是你想要頂禮膜拜的神靈。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讓整個茅山都為之驕傲的男人,他宣布自革山門。

他不再是茅山道士了。

不再是……

一種前所未有的憋屈和郁悶徘徊於無數茅山弟子的心頭,我能夠從他們的臉上、眼神中,瞧出那種極力掩飾的失望和悲傷來。

所以他們的讓路,是一種自發的行為,也許是在表達對方茅山上層的不滿,也是在表達自己心頭的敬意。

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卻攔在了正門口。

茅山掌教,符鈞。

雜毛小道抓著手中的劍,一字一句地說道:“符掌教,你真的想好了麽?我可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