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空調

阿貴、王磊的喪事辦得很簡單,又或者說很潦草。

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外省過來打工的,一般家裏面條件都不好,而這一回,公司那邊也自知理虧,賠付了不菲的撫恤金——有人說是二十多萬,有人說是四十多萬。

總之不管是多少萬,家屬滿意了,不鬧了,就直接送火葬場燒成了骨灰,然後帶著骨灰盒和撫恤金離開了。

至於小張,因為是交通意外,所以公司倒是省了一筆錢,意思意思就行。

阿晴臨走的時候在找過我一回,對於我沒有對她隱瞞阿貴死因一事,向我表達了感謝。

這女孩子之前來過一回,柔柔弱弱的,而且還特別害羞,而這次不知道是家裏出了變故的原因,還是讀大學長了些見識,為人處世,似乎跟很多大人相差不多了。

至少在她身上,我已經看不出太多農村孩子自卑拘束的影子。

當一切都完結之後,生活還在繼續,我又重新回到了公司,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工作,至於醫生之前跟我講起了事情,則被我拋到了腦後去。

不是我不怕死,而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敢去檢查。

一檢查,就得花錢,沒事兒還好,若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查出是腫瘤啥的,我肯定是廢了不說,家裏面自然也得垮了去。

母親死後,我父親就下崗了,這些年一直在街道擺個自行車攤維持生計,根本就沒有啥錢;而我還有一個弟弟,正在讀高中,再過一年就要考大學了,想一想上大學的學費,就足夠我父親頭疼的,而倘若是我再查出有啥事兒,這個家就自己垮了。

出院之後,我像一個鴕鳥,將腦袋埋在沙子裏,裝作什麽也看不見。

然而逃避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該來的,還是會來。

我平靜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是因為新搬來的室友。

我們公司的宿舍條件很不錯,有空調、有獨立衛生間,電視、家具和網線,一應俱全,而且兩人一間,算是很不錯了,所以床位比較緊缺;不過因為阿貴的關系,出事的一個多月內,都沒有人敢調到我這裏來。

他們嫌這兒晦氣。

一直到公司新招的大學實習生過來,這些新人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就服從了後勤部門的安排。

新搬來過來的這個室友姓黃,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據說是中山大學的,很牛逼的樣子,過來我們公司的人事部實習,頂替的是以前小張的職位。

人事部在我們公司,算是比較重要的部門,薪水也比較高,這個小黃剛出社會,多少還有一些學生氣,為人也比較驕狂,自我感覺良好,所以對我的態度也談不上多親熱。

兩個人雖說同在一個屋檐下,但也僅僅只是點頭而已,話說得不多。

我這人有一個性格,叫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而像小黃這種,我也不會熱臉去貼人的冷屁股。

一開始兩人還相安無事,而在第三天的夜裏,入睡之前的時候,小黃突然跟我談起了這宿舍之前的室友阿貴來,問我這人是不是在醫院跳樓自殺了啊?

我不願意在人前多談這事兒,只是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

小黃見我點頭了,確認之後,臉色馬上就變了,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一會兒說自己倒黴,一會兒又說後勤部的家夥太雞賊了,明明知道這兒晦氣,還把他安排在這裏,等明兒了,他非找人算賬去。

我躺床上,被他弄得睡不著,就不耐煩地應了他一句,說你安心躺著就是了,難不成晚上阿貴還來找你不成?

聽到我這話,原本就有些膈應的小黃頓時就不幹了,嚷嚷著要換宿舍。

我本來就有點兒煩他這人,聽到他這麽說,就順著說一句,說要換早換,別等到阿貴找你來了,纏上你,到時候就算是換了,也走不脫呢。

小黃似乎知道我在故意嚇他,神經病一樣跳了起來,氣呼呼地吼道:“媽的,要真的有本事,就出來給我看一看,老子活了這二十多年,還就真的沒有見過臟東西呢……”

我懶得理他,將被子蓋住頭,冷笑,想著你是沒見過,要是見過,就你這小模樣,指不定得尿褲子。

我白天工作很忙,本來就疲累,小黃那邊剛剛消停一些,我就睡了過去。

半夜裏,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間感覺身子冰涼,我以為是小黃把空調調得太低了,爬起床來,打開床頭燈,想要找空調的遙控器,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瞧見小黃的床上,並沒有人。

這家夥跑哪裏去了?

我正疑惑,聽到衛生間有水聲,就沒有在意,以為小黃是在蹲廁所呢,於是滿屋子找遙控器。

我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心中奇怪,來到衛生間的門口,低聲問道:“小黃,你有沒有拿空調遙控器啊,好冷,你到底調了多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