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旱魃(1)

大老張端著今天起床的第一瓢水,莊嚴地分成六份。亮晶晶的水柱竄進杯子裏,引得眾人喉頭蠕動。那一雙雙幹巴巴的嘴唇幹抿著,一群眼睛像狼眼一樣放光。

而這水不是白喝的,每個人都要貢獻一泡起床尿。大老張在茅房外聽著,聽夠10秒鐘才點數,每10秒計半杯水,零頭酌量。

自從大旱以後,先是莊稼的用水成了問題,然後是大型牲畜的飲水成了問題,到後來小家畜和人的飲水也成了問題。村裏的三口水井遭到強暴似的只剩下三個幹枯的洞眼。山洞裏的水,地下的水,建築工地的石灰池裏的水都被汲幹了。

幸運女神之吻親到了大老張的歪臉上,他家的地裏陷下去一塊,竟然滲出一攤水來,取用後又會慢慢地滲出來。這個村裏面沒有之一的最窮的人仿佛一夜間變成了最富有的人。水是石油!水是液體黃金!水是八心八箭的鉆石!大老張的嗓門叫得越來越響,腰板挺得越來越直。

當然,大老張不願別人把他當作自私自利不顧老百姓死活的階級敵人,他開始在村裏實行肥料換飲水方案——每個人都可以用尿來換幹凈的水,每天早、中、傍晚、睡前各設一次兌換時間。要現撒,因為有人會拿工業汙水充在尿裏,大老張又不能拿嘴巴去嘗。後來鄉親們紛紛抗議一泡尿憋半天太殘酷了,才改成每天六次兌換時間。

有人換完了水,不甘心地說:“大老張,可以多給點嗎?我的管兒粗,你聽那聲音就不一樣。”

“滾滾滾!我不是你老婆,我管你粗細!”大老張臉一黑把人趕走了。

剛才進茅房去的油臉仔狀態不錯,一道擊水聲力道十足,大老張手上的秒表已經跳到了37秒。

突然,大老張臉色一沉,飛起一腳踹開茅房門。隨著茅房洞開,驚愕的表情定格在眾人臉上。油臉仔驚得一動也不能動,褲子滑到腳面上,手上提著的一個裝著尿的塑料袋還在朝尿桶射著水柱,激起嘩嘩的水聲。

“哦——”眾人發出一聲驚嘆。

“嘩啦”一聲,尿袋從油臉仔的手上掉落,濺了他一身。

“我操你祖宗!”大老張氣得嘣出一個響屁,又羞又憤,飛起一腳踢中油臉仔側身。

油臉仔從茅房那邊飛了出去,滾了幾個滾,白花花的屁股轉得人眼花。

大老張還未罷休,在茅房上卸下一根木頭上去就要揍。這時一人急急地跑來,一面顛一面喊道:“大啊啊啊老張!水幹了!你的……水都幹了!”

大老張的手舉到半空停住了。他早就知道,地下水早晚有一天會消失的,在地下水系豐沛的地方,一夜成河、一夜成涸的事情時有發生。他開始審度自己的現實——他再也不能呼風喚雨了,以前全村的男人都要為他撅起****,現在他要靠自己像個爺們兒一樣活下去了。好在他每天都把水轉移到自家的蓄水池裏,靠著這些積蓄,比別人更優哉地度過這個旱季是沒有問題的。

大老張朝排隊的人嚷道:“不換了不換了,今天不換了,什麽時候換再等通知。”

有人苦著臉問:“大老張,我要憋到什麽時候?”

“憋什麽憋!黃的白的都放到你家地裏去!”

報信的人又氣喘籲籲地說:“蓄、蓄水池也幹了!”

這句話如一道晴空霹靂,大老張臉色尿黃,跌坐在地上。一陣狂風吹過,帶起灰撲撲的沙塵,吹在鄉親們本來就黃撲撲的臉上,吹在大老張本來幹幹凈凈的臉上,吹成了一樣的顏色。

村委會象征性地成立了水失竊事件調查組,但是他們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如果大家都瞎了,誰能容忍一個明眼人存在呢?只有大老張最賣力地奔走,他一開始就去查看哪家的蓄水池突然漲了,哪家的菜地突然濕了,哪家的娃子突然幹凈了,但是一無所獲。12方的水就這樣消失了,就算被偷走了也該有個去處啊。

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事情突然有了轉機。不是找到了小偷,而是村裏的公家蓄水池的水也被偷了。村裏一共有兩個蓄水池,其中一個池子的水在一夜之間不見了,這下找水成了全村的事。

村上成立了聯防隊,巡邏守衛剩下的那個蓄水池。大老張最積極,當之無愧地擔任起隊長的職務。

他夜裏扛著木棍靠在水池邊,豎起耳朵,睜著警覺的眼睛,就算是一對蛐蛐在交配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一輪明月掛在天上,寂靜無風,池水靜幽幽地躺在月亮下,像一個隱藏著無數秘密的怪客。難道這水是天外的來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便飛回了故鄉?

池水發出一聲響動,他趕緊伸頭過去看,是一只青蛙跳到了水裏,劃碎了一池月光。波光粼粼,它們拼命組合到一起,又被重新打碎。好一番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