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錄鬼簿(4)

天授年間,瀘州學子紀生屢試不中,畏懼父親的威嚴,不敢返鄉,只好逗留京城。過了不久,他就把盤纏用光了,只得從客棧搬到城外的破廟居住,與販夫走卒們住在一起,幾乎過上了乞討的生活。

一日傍晚,紀生在出城的路上看見一只野兔,很想抓來當晚餐。他追趕那只野兔一直到郊外,卻不小心走上岔道,最終也沒有抓到那只兔子。紀生反復走了幾遍,最後都走回原地。之前他一直聽那些同住的村夫講一些野狐奇談,知道自己可能落入了狐狸的陷阱,於是喊道:“我所畏懼的不是死亡,而是不知道怎麽死去。我希望布下這個陷阱的人能夠當面告訴我,我到底犯了什麽錯誤。”

無人應答。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紀生更加畏懼,全身戰栗到說不出話來。忽然不遠處出現了一盞紅色的燈火,一個縹緲稚嫩的聲音問道:“請問客人是不是瀘州紀生?”

紀生以為是路過的行人,高興地回答:“是啊!”

“半年前,我見你的時候,你還穿著蘇州制的絲綢長袍,腰上佩戴寶玉,豐神俊秀,就像是降落人間的仙人一樣。沒想到現在你居然穿著破舊的布衣,整個人都憔悴委靡,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紀生羞愧地說:“人的境遇是由上天決定的啊!”

那個說話的人走到紀生的面前,紀生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原來是一個紅衣童子,長得十分清秀,額頭上有一條深長的疤痕。童子說話十分老成,他對紀生說:“我姐姐和我就是來幫你改變境遇的!”

紀生跟隨童子走到一個大宅前,宅邸用美玉做地磚,用輕薄的綢緞做簾子,還有輕柔的霧氣圍繞,雙足就像踏在雲端,場景如詩裏的廣寒宮一般。紀生贊嘆:“這樣的景象不應該在人間出現。”

過了不久,一個白衣女子迎出來,容貌清秀淡雅,一見紀生就跪下來,哭著說:“聽說您這半年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這實在是我的疏忽,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原諒。”

紀生驚訝地說:“我並不認識你。”

女子將之前的事情娓娓道來:“半年前,先生在城南的聽海樓喝酒,在酒窖裏發現兩只喝醉的狐狸,有沒有這回事?”

紀生說:“有,是一只稍大的白狐和一只略小的赤狐。”

女子哭得更加厲害,頭低伏在地上,說:“聽海樓的掌櫃認為狐狸是邪魅之物,要將兩只狐狸剮皮示眾。先生不忍,花重金將這兩只狐買下,帶到城南放生。”

紀生回答:“是有這麽一回事。”

白衣女子更加泣不成聲:“我就是那只白狐。剛才那個赤衣童子就是赤狐,他額頭上的傷疤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紀生聽後大吃一驚,將女子扶起來,說:“那不過是舉手之勞,並不值得被記住。”

女子道:“希望能夠侍奉在先生的左右。”紀生以人妖殊途的理由婉拒。女子再三請求,以死相脅,紀生才同意女子陪侍左右。紀生為女子起名為“蒹葭”。

蒹葭與紀生回到京城,以擅長釀酒聞名,喝過她釀的酒的人,沒有不稱贊的。她尤其擅長釀造葡萄酒,味道芳澤,回味綿長,被稱為長安一絕。

紀生已經沒有生活上的擔憂,又在蒹葭的照顧之下,學業精進,在兩年之後的考試中金榜題名,被命為滄州刺史。而後官職節節攀升,年紀輕輕就已經在朝堂上占據重要的地位,可謂春風得意,但蒹葭卻越來越沉默寡言,容貌也不如往日明艷,經常呆坐在窗前。紀生問她:“聽說你最近飲食不進,有什麽事情讓你擔憂呢?”

蒹葭緊皺眉頭,說:“一百年前,我的母親曾經將我許配給瑯琊山的詭狐,他兇殘暴躁,法術高強。現在婚期將近,我恐怕以後不能陪伴在先生身邊了,這就是讓我擔憂的事情啊!”

紀生沉吟片刻,說:“在我淪落江湖的時期,常常在民間行走,曾經認識過一些江湖上的俠士,其中有一個屠夫,名叫馬廉,聽說能夠降服妖邪。”

二人找到馬廉,馬廉正在屠狗,技藝十分高超。此人容貌甚醜,卻十分講義氣,聽完紀生的講述之後,笑道:“這樣的小妖何必放在心上。事成之後,一定要給我幾壺蒹葭親手釀造的葡萄酒作為報酬。”紀生見他如此俠義,更加崇敬他。

三日後,京城黑風大作,草木都失去了光彩,蒹葭大驚失色,哭著說:“詭狐來了,希望先生能夠讓我離開,以免累及無辜。”

紀生抓住蒹葭的衣角,不讓她離開。

黑風中出現一名黑衣男子,容貌十分猙獰,雙手一擺,立刻飛沙走石。風沙迷得人睜不開眼睛,將河岸的垂柳連根拔起。黑衣男子化作一道白光,從黑雲中飛下來,飄到紀生的面前,厲聲說:“你竟敢搶走我的妻子!”他十指伸長,如同利劍一般,說話間就要將手指插入紀生的胸口。蒹葭沖上前,長袖飄飄,將那十根手指卷入袖中,身手輕柔曼妙,卻隱含殺機,準備與詭狐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