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選擇

武師傅沒有回答,但是眼睛卻一直看著我。那是我第一次讀不懂一個人的眼神,他的眼神裏,有那種堅毅卻能洞察人心,細膩卻帶著悲傷的感覺。而和他目光相接的時候,卻是我第一次仔細觀察起這個被人稱作天師的“武師傅”。

他個子不太高,這從初見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了,穿著打扮,就和他那個年紀的其他人沒有太大區別,如果一定要我仔細描述武師傅的長相,那麽他給我一種挺不真實的感覺。他臉上很多皺紋,這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大了幾歲,左臉頰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黑色肉痣,臉上有些斑,我想我到了他這個歲數,肯定也是如此。眼角的皺紋最為明顯,還有鼻梁兩側的法令紋,看得出他一定操了不少心。武師傅的頭發挺長,但是他沒有梳我這樣俊美的中分,而是整了個大背頭,雖然絕大多數都是黑發,但是那些白發卻清晰可見,他耳際的頭發給塞到了耳朵背後,於是我發現他的耳朵尤其是耳垂是比較小的。按照我們家鄉的說法,耳垂小的人,就是福薄的意思。難怪電視裏那些大官,很多都是胖乎乎的大耳朵。他的鼻梁比較挺,總體來說,鼻子還算比較大。當然我之前聽說過,一個男人的鼻子大小和他的某些能力是相互呈正比的,這個我就沒有辦法求證了。武師傅的眉毛和眼睛之間的距離,稍稍微近了一點點,也就是說,也許他自認為很正常的表情,在我們看來,像是有點躊躇皺眉的樣子。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眼皮有一點點耷拉,看上去是個雙眼皮的樣子,但是卻更像是因為歲數大了,眼皮松弛,從而產生的疑似雙眼皮的樣子。而他擺在桌上十指互扣,他的手黝黑中帶點蠟黃,手指比較粗短,兩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分外的焦黃,我想那是因為他抽煙的緣故。他左手的手腕上帶著一串用紅色繩子編成的辮子狀的東西,每隔大約一公分,有個小小的很像是豌豆的銅質小球,小球聯通繩子的兩側是看上去像玉片一樣的東西,而繩子的另外一側,則掛了個很小的鈴鐺,就像是小時候上學,上課的時候老師搖的那種帶把手的鈴鐺。脖子上有一道比較明顯的疤痕,從右耳垂的下面一直斜斜地延伸到脖子動脈的附近,看上去有些嚇人,但是看得出他刻意在掩飾那道疤痕,因為他的脖子始終下意識的朝著右邊微微偏去。他有胡子,嘴唇上面和下巴都有,下巴上的胡子比較長,但是略微朝著喉結的方向卷曲,看上去挺像是一只山羊。

總的來說,武師傅給人第一眼看上去,絕不是街頭巷尾那種普通中老年人,更像是一個剛剛從廣場打完太極拳的健身愛好者,算不上和藹可親,但卻給人一種知性又仙健的感覺。仔細看了他的外貌後,我就比較容易把他和“天師”倆字聯系到了一起,只不過他在我打量他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他也在打量我。

緊接著,武師傅把身子往後一靠,手也隨之放到了桌下,他苦笑著對瞎子說,老瞎子,你知道我現在不收徒弟的,你這不是叫我為難嗎?瞎子搖頭說,老朋友,來的路上我給他摸了骨,不敢說一定能在你下面混得順風順水,但是他的確是幹你們這個的料,他還年輕,今後還有無數個可能性,其中一個可能性在於你,只希望你信老瞎子一句話,別說你不收徒弟,他若是個瞎子,我都有意收他當徒弟呢。瞎子說完這句話,和武師傅一起笑了起來,我也跟著傻笑,但是我卻不知道我在笑什麽。武師傅說,即便是如此,你是怎麽肯定我一定會收下他,並且教他東西呢?老瞎子說,聽完我接下來的話,你就會明白了。

武師傅有點好奇的說,是嗎?那你說來我聽聽。瞎子轉頭對年輕人說,你去讓服務員拿些茶杯,然後拿一壺茶過來。年輕人點頭去了,我說要不我去叫吧,瞎子按住我說,你別走,接下來的話,你也要聽著,你要明白,這一切都是和你有關。

我不敢說話,於是坐下。等到年輕人把茶杯和茶壺拿過來後,堆在了瞎子面前的桌上。瞎子伸手摸索著那些杯子,然後把杯子擺成了兩層。第一層是三個杯子,底朝上,擺了個“品”字形,而在這一層的面上,買了一個茶杯,卻是口朝上。接著他提起茶壺,對武師傅說,老朋友,見笑了。說完就開始往那個口朝上的被子裏倒水。

他倒水的速度不快,但是杯子畢竟不大,很快杯子就裝滿了。然後茶水溢了出來,接著順著底下那三個杯子的四周,灑了一桌子。但是他依舊不停手,還在繼續倒,我不解地望著那個年輕人和武師傅,我那意思是你們還是快點阻止他吧,待會就把褲子給打濕了。果然武師傅對瞎子說,老瞎子,別倒了,水漫金山了,但是你這是什麽意思?瞎子說,如果你把你的東西奉獻給別人,不管這個別人是幾個人,如果他們都背對著你,不肯接受,那麽你告訴我,你的這些東西,對他來講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說完,他指著那三個底朝上的杯子。武師傅不說話,瞎子轉頭問我,你說呢?我說沒用。他點點頭,說這就好像武師傅一樣,開山了很久,卻後繼無人。那是因為你的本事,並未被大多數人所接納,他們認為你是胡說八道,認為你在裝神弄鬼,都背對著你,無法接受甚至理解你的好意,那麽你的好意,對別人而言,就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