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二百三十三章

關東自古以來,民間運輸靠的都是騾馬大車,所以便出現了以接待長途運輸大車為主的旅店——大車店,其坐落位置一般都鄰近交通要道或在較大城鎮的周邊地帶,相隔十裏二十裏就能遇到一處,以方便趕車人在途中休息。現在東北以“店”命名的地名,很多都是以那裏從前的某家大車店名沿襲而來的,如“普蘭店”、“瓦房店”等等。

這家大車店的名字叫做“趙家店”,店主家姓趙,據說前清時就在這兒開店,已經有好幾代了。大車店房一般都是通敞的大間,南北兩鋪對面大炕,一間屋能住十幾人甚至幾十人,收費也很便宜,基本上屬於最低档的旅店。雖然如此,大車店周圍要有比較寬闊的可利用空間,保證有停放大車和拴喂牲口的地方。住店的車老板兒一般都是跑了一天的路,人困馬乏、又累又餓,所以進店安置好車馬後,夥計給端上熱騰騰的洗臉水和飯菜,吃完倒頭便睡,次日天亮就套車上路。住這種店的人雖然大多數是只睡一宿,但只要在店裏吃住順心,車馬貨物安全,就會有很多的“回頭客”,有的車老板甚至寧可多跑一二十裏路,也要趕到自己熟悉的店裏休息。因為大車店是外地客人比較集中的處所,周圍也帶動起一些相關的買賣。比如小飯館、釘馬掌的、賣草料的和日用雜貨的等等,至於賣煙卷、花生瓜籽的往往還偷偷的拉皮條,物色客人並帶去屯裏某個“雞窩”處,額外收取點小費,這裏盡管算不上什麽高雅舒適的場所,卻也是車老板趕路途中必不可少的家。

趙家店裏已經落腳了兩三撥大車,幾個趕腳的漢子已經赤條條的鉆進了油膩的被窩裏打著呼嚕,有一個絡腮胡子大漢露出半拉身子,正在自己的內褲上認真的抓著虱子,每抓到一只便丟進口中,“嘎嘣”一聲惡狠狠的咬死,隨後啐到炕下。還有幾個正盤腿坐在火炕的炕桌上,端著粗瓷大碗喝著燒刀子,一盆白菜粉條燉土豆,上面碼著幾塊精瘦精瘦的豬肉片,那時節豬也吃不飽,所以肥肉是很珍貴的。人們抽著葉子煙,滿屋子裏彌漫著辣鼻的煙草味兒、臭汗味和一股說不出來怪怪的氣味兒……

明月禁不住蹙緊了鼻子。

“這是跑腿的味兒,越老味兒越大,”耶老得意的介紹道,“‘木匠斧子瓦匠刀,跑腿的行李大姑娘的腰’,關東四大嬌中最嬌的當屬跑腿的行李了。”

“什麽是‘跑腿的’?”明月嚶嚶細語的問道。

軟濃的南方口音吸引了那幾個趕腳的目光,他們一瞥之下頓時俱自發呆了,關東從來沒見過如此標致的娘們兒。

“‘跑腿的’就是趕腳的光棍兒啦,喏,他們都是,”耶老笑嘻嘻的指了指炕桌旁的那幾個發怔的小夥子,“老衲可是最老的跑腿子了。”

店家夥計抱歉的說道:“俺們這大車店沒有專住女客的房間,只有大家擠一擠了,女客睡一頭。”

店家老板走上前來陪著笑臉說道:“實在不好意思,如果感覺不方便的話,我帶幾位女同志到屯子裏去借住一宿如何?”

王婆婆淡淡一笑,說道:“不必了,”手一指北炕頭,“就在那裏吧。”

王婆婆在江湖中闖蕩近百年,自是不在意世俗之事,小翠花只要能夠躺在劉今墨的身邊就已經滿足了,老翠花借宿在耶老身體裏,更是無所謂,惟有明月感到面紅耳赤,不知所措。

關東地方寒冷,人們極少洗澡,加之睡火炕易出汗,身上多生泥垢,因而普遍長有虱蟣,為防其夜裏噬咬刺癢,因此無論男女老幼,均喜一絲不掛入睡,這也是關東一大習俗。

大車店南炕有一排長長的窗戶,上下兩扇,下扇是寬敞大塊玻璃的,而上扇則是細小的方格窗,糊著窗戶紙,最底下一排小格子的窗戶紙大都已經破損,露出些洞洞,雖有涼風灌入,但因面南,故無凜冽寒風,對於睡在熱炕頭上的跑腿子來說,並無甚影響。

窗戶紙上破損的這些小洞,其作用可就太大了,跑腿子晚上若要起夜,光身子出去易受涼,摸黑穿衣服又嫌麻煩,於是他們便站在炕上,將小雞雞自洞中伸出,嘩嘩尿便是,既方便又快捷。那些尿液射入院子裏,與栓在那兒的騾馬撒的屎尿混和在了一起,片刻便會凍成了黃褐色的冰坨坨,次日,店家夥計以十字鎬起出,丟進糞堆,開春後種地好用。

飯後,王婆婆與明月在北炕頭合身而睡,火炕燒得很熱,甚至無需蓋被子。小翠花挨著明月,右邊是已經成了植物人的劉今墨,寒生旁邊是那個老呔兒馮生,最後是耶老。耶老不顧老翠花的勸說,堅持要脫光了赤條條的去睡,後來脫了一半,發現自己實在是太瘦了,所以才悶悶不樂的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