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裏的夢

1874年的夏天,我正在利物浦,準備到紐約去為布龍松,雅內特商號處理商務。我叫威廉·雅內特,這家商號的另一個合夥人是澤那斯。布龍松,不久前,商號破產,布龍松不堪受此打擊,窮困落魄而死。

在結束這次生意後,我深感疲倦與心力衰竭,想到延長海上的航程會是愜意與舒心的,便沒有登上條件良好、床位眾多的蒸汽船,而托運著一大堆購買的值錢貨物訂了“摩羅號”的票。這是一艘英國的船只,當然只有很少的床位供旅客使用,整船上唯有我,一位年輕的小姐,還有她的仆人——一個中年的黑女人。開始,我奇怪於一個英國女孩竟如此孤身一人,僅帶一個侍者出行,但後來她向我解釋說,自己被南加州的父母遺棄,女孩的父母親雙雙死於同一天。女孩的父親祖籍在德文郡——這個地方顯然在我的記憶中不同尋常,甚至在後來與女孩的交談中發現,她父親叫威廉·雅內特與我同名。我知道,自己家族的分支有一部分在南加州定居,但他們的事我不太了解。

六月十五日,摩羅號從利物浦出發。許多星期的航程中,都是清風拂面,萬裏碧空無雲。船長,那個令人敬佩的水手,除了在餐桌上,其它時間很少與我們交流。於是我與那位年輕的小姐雅內特·哈羅德加深了進一步的交往。事實上,我們幾乎一直在一起。說句真心話,我始終努力在分析與試圖滿足。她不時激起我的對她的奇異感覺與情緒的好奇心——那既神秘又新奇,難以解釋,但這一切強烈的吸引著我,並不斷促使我去反復探尋她,她心底的秘密,但一切試圖與努力都無實現的希望。但我可肯定,那至少不是愛情。在肯定自己的意圖與她對我的誠懇之後一天晚上,我決定冒險(我記得那天7月3日)。我坐在甲板上笑著問她,是否她能幫我解決一些心理上的疑問。

她沉默片刻,一直背轉著臉,我開始害怕自己的行為是否有些無禮與太不慎重。然後,她沉重地望著我的雙眼。一時間,我的思緒被一種強烈的奇異幻覺所占據,是超意識的。似乎她在望著我——穿透人心的目光,在那眼睛後面隱藏著無限的——有許多人,男人,女人和孩子,那些臉孔居然我都有一種奇怪的曾存在卻已消逝的熟悉之感,那一切聚集於她一身,通過同一雙眼睛盡力地溫柔熱切地望著我。船只、海洋、天空——全都不見了,除了眼前的這奇異、幻覺似的人物的場景,別的我什麽都看不到。突然間黑暗籠罩我身,我逃不出來,似乎有人逐漸弄暗燈光,眼前的甲板,桅杆繩索漸漸被其灰暗包裹。哈羅德小姐逐漸合上雙眼靠在椅上,沉沉睡去了,膝上的書本打開放著。被一種不知名的動機所促使著,我看了書頁的上部分,那是一本有些奇怪與罕見的書:《丹尼克冥思》,小姐的食指停在這一段話上:

對所有人而言,它變成了悲傷的離別,變成了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從肉體上分離而去;因為,小溪們願意帶走每一個被強者驅趕的弱者,因此在這裏,親族的道路縱橫交錯,他們的靈魂被迫相隨,雖然他們的肉體正去向早已指定的、不能知曉的旅途。

哈羅德小姐漸漸醒過來,微微顫抖著,太陽已落下沉入地平線,但並不冷。沒有一絲風,天空無雲,也沒有星星。船長和站在船邊測量察看的技術工人在下面說著什麽。“老天!”我聽見他的叫聲。

一小時之後,沉船上洶湧的浪花將我牽著的哈羅德小姐沖開得無影無蹤。她消失在一片黑暗與茫茫海水裏。胡亂中我抓住一件浮物,我似乎得救了。

我被燈光驚醒。我正躺在蒸汽船上十分熟悉的臥室的床上。沙發對面坐著一個男人,半裸著正要睡覺,且在看著一本書。我認出了他——我的朋友古當·多勒,那是在利物浦上船那天剛認識的,當時他極力要求我陪他乘布拉格號。

不一會我叫他的名字,他簡單地回答:“嗯,”翻了一頁手中的書,並沒擡眼看我。

“多勒,”我說:“他們救了她嗎?”

他走過來望著我,微笑著似乎表示很好笑。很明顯他以為我還沒睡醒。

“她?你指誰?”

“雅內特·哈羅德。”

他的笑容突然變成驚異;他疑惑地望著我,什麽也不說。

“你等會再告訴我好了,”我說。

一會後我問他:“這是什麽號船?”

多勒又盯著我,“蒸汽船布拉格號,從利物浦到紐約,由於故障停了三周了。主要的乘客有古當·多勒先生,還有同樣愚蠢的威廉·雅內特的先生。這兩個糊裏糊塗的乘客同時上船,但它們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