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空肚子的男孩

我在一個城市裏殷切地尋找

孩子,就是你

不要用乞憐的目光望著

不要用肮臟的小手擎起

成人崩塌的天空

我沒有眼淚

我的眼淚早在那個丟失的午夜

賦予了一場

毀天滅地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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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說完故事,在一個炕櫃底下抽出一個木頭匣子,匣子裏裝著滿滿的搓碎的旱煙。

抽旱煙是東北老一輩的習俗,因為東北一帶天氣較為寒冷,抽旱煙不僅能夠提神,據傳還能祛除風濕,所以早些年,就連一些大姑娘小媳婦都一杆旱煙不離手。

旱煙的味道十分辛辣,乍聞之下,還帶著淡淡的煙臭之氣。我雖然抽煙,但是不習慣這麽濃烈的煙味兒,剛聞就被嗆得眼淚都下來了,聞了一會兒才勉強習慣。

我沒想到,接下來這個故事,竟如老金的旱煙一樣,同樣辛辣刺鼻,差點兒激出了我的淚水。

下面這個故事,則是謝如秀講的。

兩年前,我到某大城市進行移植眼膜的手術,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可是術後恢復比較緩慢,我這種先天性眼角膜缺陷比較特殊,所以為了慎重起見,我在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醫院沒有什麽娛樂,況且我的眼睛沒恢復,也根本看不了那些東西,所以每天都很無聊。當眼睛有些起色的時候,主治醫生允許我在傍晚時候出去散散步,這對於當了十幾年半瞎的我,是相當令人興奮的。

我看到一個非常清晰的世界,一草一木,車來人往,這個世界是那麽有意思,那麽美。

當然,這世界上不光有美的一面,同時也伴隨著醜陋。我在街上看到了一些年紀小小的乞丐。他們兩三成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大多數孩子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種麻木的神情。他們有的蹲在路邊乞討,有的直接伸手向行人要錢,當有人太過關注他們的時候,又會機警地溜掉。

以前我的眼睛看不清楚,自然就沒注意到這些小小的乞丐,現在能看清了,就不自覺地心驚。這些孩子,以他們現在的年齡,還是應該在父母懷中被嬌寵著的年紀,或者應該坐在幹凈明亮的教室裏接受教育,可他們卻在向行人討要金錢!

他們的父母呢?

哦,我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報道,這些淪為乞丐的孩子,一部分是孤兒,但大多數是被人販子拐騙來的。人販子把小小的孩子訓練成乞丐,手腳靈巧的訓練成扒手,殘忍一點的還會把孩子的肢體弄成殘疾,博取人的同情,從而騙錢。其中的殘酷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不過近年來類似的事情接連曝光,這樣的惡性事件已經在慢慢減少。當然,減少不代表沒有,人類是受利益驅使的動物,只要有利可圖,這種事就永遠都不會消失。

這些都是我很久之後才悟出的道理。

我的目光在那些小乞丐的身上巡視著,之後我看到了一個男孩,他大概七八歲的樣子,頭上頂著一頭幾乎打結的頭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邊胳膊,整個袖管空蕩蕩的,不難想象,那條胳膊應該是沒有了。

他的右手舉著一個大茶缸,像是沒有魂一樣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偶爾會有人丟給他一塊錢,他只是低下頭瞅一眼,並不道謝。

我走過去給了他五塊錢。他飛快地盯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動,可是沒說出什麽道謝的話就走了。

從那之後,我每天到外面散步都能看到他。不過我發現他出現的時間頗有規律,大概每天下午五點之後才會出現,有一次我提早出去散步,就沒看到他。

這麽過了大概半個多月,我每天都在他的大茶缸裏放錢,三元五元不等,偶爾也把自己吃不完的水果或蛋糕拿給他。我不是什麽濫好人,這麽長時間見到的乞丐也不止他一個。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那個孩子,我的心裏就會微微地不舒服,仿佛我們之間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淵源。

他似乎也因此認得我了,由一開始的沒表情不說話,到後來看到我就露出小小的、開心的笑容,咧開的嘴唇裏有兩顆豁牙,顯得十分純真。看到他開心,我心裏的那種不舒服開始逐漸淡化,我也因此持續著這種“濫好人”的舉動。

和他逐漸熟悉後,我打算找機會問一問那孩子的姓名、身世之類的。之所以要找機會,是因為我注意到,那孩子在乞討的時候,在不遠的地方總是有一雙眼睛盯著他,明顯是在監視他。剛開始我並不能確定,幾次下來,我心裏就有數了。

這孩子大概不是什麽單純的“家庭貧困的孤兒”,恐怕是被拐來的。

這個發現讓我十分震驚。鑒於對那孩子特殊的感覺,我決定管一回閑事。我趁著往大茶缸裏放錢的機會,飛快地低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老家是哪兒的?是不是被拐到這來的?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